黄氏再也不像个活人。
她整日昏昏沉沉,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
那个曾经欢笑的连家班,一去不复返。
以前赵大海喜欢去连云天屋里喝酒,三个人说说笑笑。
可从那以后,连云天的屋里只有惨叫声。
伢子开始会说话走路,当屋里的母亲惨叫,她就会跑来赵大海的屋里哭。
赵大海会抱着她,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安静地睡着。
终于,黄氏又怀了一次。
那年连云天也不好好工作,而是带着她到处拜,祈求上苍能赐给自己一个儿子。
赵大海当时就想,做了那么多孽,上天又凭什么保佑你呢?
谁知老天瞎了眼。
那一天,黄氏要生了。
她与接生婆在屋里,连云天却不在。
他急急忙忙去了送子观音庙,求观音赐自己儿子。
屋外,只有赵大海在等待。
当他离去后,接生婆急匆匆地跑出来,说黄氏生了。
而且,是两个大胖小子。
赵大海从没想过,连云天竟然会被老天保佑。
他走进屋内,却看见黄氏在哭。
她抱着伢子,哭得泣不成声。
赵大海问她,明明生了两个儿子,为什么要哭。
黄氏仿佛是恢复了神智,她说连云天这一年都没好好做事,整年都在拜佛,不可能养得起三个孩子。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生了双胞胎,只怕伢子也要被丢了。
赵大海赞同黄氏,他知道连云天做得出这事儿。
黄氏想让伢子活下去。
她将自己存着的钱,都赠给了接生婆,让她对这件事永远保密,让她带走一个儿子。
接生婆同意了,从那以后,小儿子被起名为小虎,接生婆就是他的娘。
连云天回来之后,他喜出望外,对待黄氏又如同当年一般。
连家班,再次充满欢声笑语。
只有赵大海知道,那笑声是假的。
黄氏每年都会差人偷偷送钱接生婆,她时时刻刻担心小虎过得好不好。
为了多挣钱,她也常与赵大海一起偷偷去做事,挣来的钱都送去养小虎。
重新精神的连家班日子越来越好,而伢子……日子也不好过。
她从小就不能学父亲的手艺,她所会的,都是母亲教的。
那一手鞭子,是她天生会的。
赵大海问她,为什么耍鞭子耍得这么好。
伢子说,每次阿爸打自己的时候,她都知道求饶没用。
所以她想记住那鞭子,记住让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疤痕的东西。
久而久之,她竟然会耍了。
连鹤,渐渐长大。
他很快就明白,在这个家里,自己就是个爷。
每当母亲送东西给俩孩子,他都会抢走属于伢子的那一份。
因为他知道,父亲肯定会向着自己。
他开始偷家里的钱财、破坏家里的道具。
每当父亲询问,他只要说一句是姐姐做的,那连云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把鞭子抽在伢子身上。
哪怕最后发现是连鹤在撒谎,他也丝毫不气,反而还会抱着连鹤,笑呵呵地说儿子真聪明,长大肯定不是一般人。
伢子名义上是连鹤的姐姐,实际上却是连鹤的佣人。
无论连鹤说什么,她都不敢违背。
在伢子十四岁那一年,黄氏走了。
大夫说她是劳累过度,连云天却想不明白,黄氏究竟有什么好劳累的。
他从不知道,黄氏一直偷偷养着另一个儿子。
黄氏临走前,将伢子叫到自己的身旁。
她告诉伢子,其实她还有一个弟弟。
这份责任,她已经扛了十年,后面轮到伢子了。
赵大海还记得,那天伢子一直在发抖。
等黄氏闭了眼,伢子很害怕地问自己:“另一个弟弟,也喜欢欺负我吗?”
赵大海告诉她,另一个弟弟不会欺负她,会好好地保护她。
姐弟俩天各一方,姐姐养着弟弟,而弟弟也知道,虽然看不见妈妈和姐姐,但她们一直在照顾自己。
这些日子,连家班饶了一个大圈,终于回到了二十年前来过的地方。
伢子与赵大海偷偷溜出连家班,与连小虎第一次相遇。
连小虎被接生婆养得不错,他跟连鹤一样身体强壮,但性格天差地别。
想起姐姐吃过的苦,他就哭得泣不成声。
他一哭,伢子也跟着哭。
姐弟俩哭了一夜,伢子也给他看了自己身上的伤痕。
那天晚上,连小虎提出了大胆的决定。
他想除掉自己素未蒙面的兄弟。
这样一来,伢子就是唯一继承人,连家班将来是他们的,连云天存了一辈子的绝技和财富也是他们的,他会从此好好地对待姐姐。
伢子心动了。
连小虎偷偷接近连鹤的住处,让他永远离开了人世。
因为憎恨他这些年来对伢子的欺辱,连小虎割下了他的脑袋,让他死无全尸。
在他杀了连鹤之后,张小雷忽然来叫连鹤,说要搬东西去戏台。
他来不及逃走,只好将尸体装进两个箱子,又用尘土盖住了血迹。
张小雷回忆起自己当初搬箱子的情景,他回忆道:“我想起来了,在我搬第二个箱子的时候,觉得第二个箱子重了许多。”
李风舞点头道:“如此看来,第一个箱子装着脑袋,第二个箱子装着身体。”
张小雷恍然大悟:“难怪,我们还真以为连鹤死了之后依然在表演,原来是连小虎。”
连小虎终于开口了:“当时我的想法,是将他的身体装在同一个箱子里,但你突然过来,我来不及把脑袋放回脖子上,只好匆忙踢进另一个箱子。现在想想也解气,连云天亲眼瞧着他尸首分离。”
李风舞忽然说道:“暗板当初肯定是存在的,你躲进暗板之后,就将暗板给封死,想造成没有暗板的假象,让人以为是表演意外,把错都推到赵大海头上。”
“是的,原本要让我来背这个锅……”赵大海苦笑道,“可谁知道,还是被你和连云天捉了回来。”
“你们准备杀人的日子,钱财却被偷了?”
“对。”
李风舞又问道:“你为什么当天晚上不逃跑,非要等第二天再逃?”
赵大海诚实道:“本来当晚就要逃,可我的钱财不知被谁给偷了。没有钱就无法上路,我只好先回去,跟伢子要了些钱。”
李风舞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就在这时,张小雷忽然叫道:“远处有人过来!”
他抬头一瞧,那道路上果真有几团亮光,似乎是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连云天的声音忽然响起:“儿子!我的儿子,你在这儿吗?”
李风舞顿时一惊:“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