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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身仙骨答君恩

天宫长公主偷窥青丘来客沐浴,这必然是一桩大事。若是闹开被旁人知晓了,必定不能轻易收场。而我后神离朱,于这桩事中诚然是起了忒大一作用。若非是我起先弄错了,妹姜也不会想要来瞧她嫂子的美人出浴图,也不会闹出方才的误会。

  我思索着眼下究竟该如何收场,忽然心思一动,对着那人短促地惊呼一声:“啊!”

  待那人转过来瞧我,我又将视线转到妹姜身上,又是一声惊呼:“妹姜?啊……这……这是?”

  那人显然未曾见过我,只是他一眼便瞧见了我额上的后神之印,一时间神色甚是古怪。不知是要因又冒出一人偷瞧他沐浴而发怒、还是因我的后神身份而恭敬。

  我趁他尚未能有何反应,赶紧快步走到妹姜身边拽住她,急道:“我更衣时将琉璃石落在内室里,方才绕去寻了,我明明叫秋洗在外头守着,你没瞧见?”

  妹姜的脸上红晕未退,只木愣愣地瞪着眼睛看我。

  我暗自扶额,瞧她这呆蠢的表情便料想她必然是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只得转过来假装没看见那人在水中半隐半现的绮丽颜色,对着他端庄又带几分歉意地浅浅一笑:“这位必是获御赐云汤洗尘的青丘来的大人罢?”

  他不曾想我竟知晓他的身份,闻言倒是一愣。

  “方才我遗落了东西在云汤,因着是老天君赠的,甚是要紧,门外头的宫娥便引我去寻,留了秋洗在外头守着……这位是长公主妹姜,与我十分要好,素来亲密惯了,想必她是瞧见外头的秋洗,误以为我在里头,便进来寻我,却不料……”我虽不往下说,不过显然大家都是懂的。

  他尽管不全信我那通胡掰,却也听明白了妹姜的身份。我一个后神,妹姜一个长公主,都不是他一个青丘来的九尾狐能轻易交恶的,便强自压下心中的羞怒,似是打消了要追究下去的意思。

  我便试探着又道:“如此……既是一场误会,解释开了便好。我们也不便继续打扰大人了?”

  不见他阻拦,我便连忙拽了妹姜出去。

  溜回了妹姜的宫里,她一下扑进被子里拽着被子捂脸:“都怪姑姑你!骗我说是我嫂子我才去的!结果倒好,我竟成了偷窥的了!”

  我面色尴尬,伸手拽了拽她的被子,却被她甩开,不由讪讪收回手抠了抠额角。

  “这个……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分明长成那副样子,且又是青丘九尾狐,我便以为是那个同你哥哥说亲的姑娘……哎呀,这回是我坑了你,你别恼了,我给你赔礼还不成么?”

  妹姜忽然掀了被子坐起身来,面上仍旧是奇异的潮红,只是双眼放光,闪得我一阵目眩。

  她咬唇笑道:“姑姑,我觉着,那个青丘来的大人……面相美、身段佳,实在是个绝世好受!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谁和他配一对才合适?景焱如何?不成,他也是个受,何况他和澜渊才是一对。那战夜?不成不成,他虽是攻,可他有亓笙了……那咱们天宫还有谁配得上他呢?我要想想……”

  ……

  我额角狂跳,嘴角抽搐。我忘了,妹姜实在不是个拘泥于小节之人,方才偷窥人家沐浴被发现了虽令她羞恼,可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身便忘的事儿。这天地间,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对断袖的热情、对美男的意淫。

  我忍下向她翻白眼的冲动,不愿再搭理她,亦知她此刻大约满心都是她的天宫断袖速配图,并没甚心思与我闲聊,便转身领了秋洗回我的彤苑去歇息。

  直到回到彤苑时,我才想起袖里还揣着妹姜的话本子。我在到底要不要再给她送回去的问题中犹豫了没多久,便因我的懒惰而决定明日再送去给她。

  你说这断袖文到底如何精彩,叫堂堂一天族长公主整日沉醉其中?我甚是好奇地掏出那册话本子,闲着无事打算翻来看看。只是翻阅了没几页,却越瞧着越不对劲。

  册子里头记录的是株有灵识的杜若草,可这杜若草化成的是女身——这好似并非妹姜那凡间的断袖话本?

  我又仔细翻看了书皮,竟是本真的命簿,而非妹姜后期包上去的假书皮。

  我这可是头一回翻阅茗砚那儿的命簿,倒很是有几分兴致。

  命簿里的杜若,原是生在主人家药圃里的一株寻常杜若,在主人的悉心浇灌下逐渐有了微弱的灵识,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学会了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而慢慢生出真正的灵魂。

  草木一道想要修得正果向来很是艰难,原因便是易受摧折。而这株杜若的主人却见它长势甚好而心生怜惜,不舍摘其入药,甚至后来见她花开不败也不以为妖,继续潜心照料。

  待杜若因着机缘巧合终于修得仙身后,心中仍是惦念主人的恩德,悄悄回返人界想要报恩。

  彼时她那主人已是几番转世,因其轮回间积攒了不少功德,这一世便有仙缘。

  杜若虽只是个刚飞升上来的小仙,也是知晓仙族不得干涉凡人命数的规矩。原本只想隐在暗处稍加指引,以便助主人修行、早日成仙,可谁知那主人最终一劫竟是死劫。

  天真纯良的杜若念着自己能有如今皆因往日主人惜护,便出手相救,使主人堪堪逃过这最终一劫。

  但此举到底是犯了仙族的忌讳,又兼之她不过人间杜若修道成仙的一个小小散仙,无人相助、无人庇护,反倒是更让许多仙家觉得她目无尊法。

  杜若因这桩事被判受雷邢数十年,随后剔除仙骨、丢入人界,沦为弃仙一族。

  而那主人,成功渡了死劫却身负重伤,原本继续修行获得仙身后便能痊愈,他却偏偏一拖再拖,始终不愿突破最后一层,只留在人界四处降妖除魔。

  后来一次与魔族打斗,致使伤势更是加重,没几日便逝去,白费了这一世的修行,重入了轮回。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此番轮回那主人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家族,仍旧是个成日埋头于药圃的药师。只是当他长到十七岁时,忽有一日迷上了杜若,遍寻全国只为找一株他想找的杜若草,却始终未曾找到。

  而当年那株杜若,这一世按着弃仙一族的宿命,在人界的大明国内世代为奴,命运多舛。

  药师寻遍国内无果,仍旧不愿放弃,启程周游各国,此番正在大明国内——

  命簿至此便结束了。

  我看得心中满是惆怅,又很是挠心。

  没有家族师门的草木一道有多心酸,我想我很能体会。

  原本我便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相思树,忽有一日生出灵识,纵然我化得人身便是后神,却也在法力低微时会变回相思树,十万年前那一回更是差点被景焱的涅槃之火烧尽。若非战夜,我恐怕也不会有如今。我想,我很是能懂杜若有多么感激她那主人。

  这杜若与主人的故事,未曾言明是否关乎情爱,单就这番恩义也委实叫人甚是动容。眼下二人都在大明,她那主人可否能识得早已非杜若原身的“那株杜若”?

  只是命簿只写了这么多,那些事关未来的故事,不知那监命神君茗砚可知?

  我无从知晓我与战夜的结局,心中便更是想要知道杜若二人究竟能得什么样的结果。只是我明白,茗砚这位刻板严谨的神君,定是不会让我去窥探命簿中的未来。

  丧气地将本子合上,我强令自个儿躺回被褥里莫要再胡思乱想。

  “他与那药师不一样。”

  “离朱,战夜喜欢的,是华嫆。”

  我再次提醒自己。

  *

  “阿朱!”

  我颓了整整一夜,今日一早便将命簿还至监命司,顺路取了鲤仙新送来给我的书册,又重新拿上那册被我弄混的话本子给妹姜送去,这才又回了彤苑。

  眼下正窝在窗边竹塌上嗑着瓜子,随手翻着鲤仙替我寻来的《魔君御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儿》,便听见院外头景焱那只烧鸡咋咋呼呼的叫声。

  我懒怠搭理他,便岿然不动地继续闲坐着。

  只见他似阵风般卷了进来,明明容貌俊美,却偏偏顶着一张臭脸:“你说说,你昨儿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吐了片瓜子皮,漫不经心道:“我时时刻刻都在做好事儿,你这么问我,我怎么记得?”

  景焱于我对面坐下,冷哼一声:“你昨儿去云汤,没发生些特别的事儿?”

  闻言我手一抖,那本书“啪”一下便掉了地上,我也顾不着捡,只瞪眼看向景焱。

  “沉央与我私交甚笃,我今日见他觉着不大对劲便问了原由,后来他总算告诉了我,昨儿你带着长公主做的那些事儿,我可是都知晓了。嘿,阿朱,你还真是能耐,连这事儿也做得出,就不怕天君知道?不怕战夜知道?”

  我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原来那只狐狸叫沉央啊……”

  “问你话呢别打岔!你说要是这事儿传开了,天君能不罚你和长公主么?战夜和我便是想护你也没法子护啊!”

  我撇了撇嘴,从地上将书捞了起来:“只要那沉央不说,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么?我和妹姜是绝不会往外说的。再说了,真要传出去了,也不用你护我,你又护不着我。至于……至于战夜,只怕他没那空暇、也没那心思来护我了。”

  “你!”景焱被我气得一噎,顿了顿倒也作罢,“我已将那天那个侍浴宫娥的记忆抹了,我不说、沉央不说,的确便无人知晓了。战夜……战夜近来忙,你是知道的。”

  我默了一会儿,问:“天族是不是要与魔族开战了?”

  “……”景焱也默了一会儿,“早晚罢。”

  “这一战究竟为何?”我实在闹不明白,两族为何非要开战,这魔君可是闲得慌?

  景焱捞起茶盏抿了一口:“听闻,是那魔君欲夺我天族的至尊宝物。”

  “什么至尊宝物,让魔族这般看重?”若我没记错,天族好似也并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无敌法器。

  景焱定定瞧了我一番,道:“无人知晓。只是这天族的宝物,无论是何,都不能让魔族取走。”

  “……战夜领兵?”

  “他是战神,自然是他领兵。”景焱犹疑了一番,还是开口,“天君的意思,可能要于开战前派人混去魔族,到时里应外合,增些胜算。”

  我一愣:“什么意思?”

  我向来以为天君是个正义凛然的“君子”,没成想,他竟还打算搞细作这一套?

  “魔界快要选妃了,这是一个混到魔君身边的大好机会。战夜即便不愿意,天君定下的事儿,他也无法更改。”

  恍然我便明白景焱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天君要华嫆去?”

  “她的容貌、性情还有法力,都是最合适的。战夜这几日得到消息后,甚是烦心,却又无能为力。”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不言语。

  这书是我让鲤仙给我寻来的,本想了解一番魔君御尹到底有多能耐,战夜的胜算能有几成,却不想这书倒更像是野史,将他夸得神乎其神,说的大多是御尹与几个女子间的风流情史。

  天君此次,竟是想将华嫆派到魔君御尹的身侧做妃子?那他先前为何要给机会让二人许下婚事?这对战夜而言……委实……

  “姑姑。”秋洗的声音自外头传来,“今日是天君替青丘来的大人设下的洗尘宴,姑姑应换衣梳洗了,开宴时辰已近了。”

  “你先换身衣裳罢,我也回去准备一下。哦,记着叫秋洗给你弄碗水漱漱口剔剔牙,我方才忘记与你说了,你门牙上嵌着片瓜子壳儿。”

  景焱说完这番话便起身走了,我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心中暗骂这死烧鸡居然同我伤春悲秋了这么久才告诉我,我牙上嵌着东西,叫我刚才那番忧郁凝重的气息瞬间碎了个彻底。

  我愤愤地将手里的瓜子往痰盂里一扔:“秋洗!快进来给我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