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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此去山路十八弯

帝灏不做声地耐着性子看我无声哭了一阵,眼瞧着就要率领众神去将战神从宫门迎来这饮露台了,终于道:“姑姑既见过他,也该回去了。仙界大礼最后的授印礼上你若仍是杵那儿一动不动,恐怕不妥。”

  天君的话,我亦是想得明白,便火速拾掇完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一路赶回仙界。只是神灵终于归位之后却仍有些木愣,心里似是破了一个大洞,漏着风,凉丝丝的,有些疼。

  想我离朱化成人身不过十四万年,却用了十万年的时间思慕战夜,最终竟落得这样一个收尾——还没轰轰烈烈地开始就已然要面对的、狼狈的收尾。

  “姑姑,姑姑?离朱后神?”

  先前被我支开的宫娥早就回到了我身旁,正偷偷唤我。待我终于回过神儿来,便瞧见新任仙尊恭恭敬敬跪在我的面前。

  小宫娥正不住地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去接她手里的玉印。我忙将象征着仙尊权利的玉印接过,然后亲手交给跪在我面前似乎已经有一会儿的新任仙尊,笑着道了句场面话:“往后仙界便要倚靠仙尊了。”

  新任仙尊依旧恭恭敬敬的,将玉印接过:“愿代天神效劳。”

  两人各说了句场面上的客套话,这授印礼便成了。从此这位仙尊便受天族委任,掌管这整个仙界,以及率领众仙做一些天族分派的管理人间的事儿。

  *

  直到最后大礼结束、宴会也吃喝完毕,终于领着宫娥们回到天宫并正大光明地从宫门进去之时,我还在感叹着,方才那位相貌相当俊美不凡的仙尊,果真是个脾性很好的人儿。

  因他最后自我手中接过玉印并说完客套话之后,又用极轻的声音与我说了一句:“后神方才若是再不回来,这最后的授印礼上,小仙约莫会成为有史以来在授印时跪得最久的仙尊了。其他仙家指不定以为小仙哪里惹得后神不满,故而不愿授予玉印呢。”

  我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顺理成章又不失身份。想了一阵子后还是做罢,只尴尬中带着歉意的笑了笑。心下不由觉着,他既知我凝魂溜了却仍不动声色、甚是恭敬地跪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定是个好脾气的仙尊,想来仙界由他掌管也必定十分稳妥。

  “姑姑,庆功宴尚未结束,可要过去?”小宫娥眼瞧着我径自往我的彤苑走,便小声提醒我。

  “过去?”过去看战夜和华嫆在庆功宴上眉来眼去?好罢,其实我想那两个应是含蓄内敛的人,不大可能在庆功宴上眉来眼去的,顶多是庆功宴结束后私下里眉来眼去(怕是多半也不会)。

  许是我反问的语气很是淡漠,小宫娥知我心情不好,好一挣扎才继续开口提醒我:“那姑姑是要先去应元殿等着天君回来么?”

  脚步一顿。是了,今日去仙界观礼可是公差,按照规矩还是得先去给天君说说这趟公差的大致状况。可我觉着,其实也没什么好给帝灏汇报的。半途溜回天宫被他逮了个正着,他应当知道我在仙界其实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纵然我不情愿去应元殿见那故意把我支去仙界的帝灏,但毕竟这天上的规矩还是得守的,无能如我这般的后神想要于这天族混下去,必然不能给别人太多诟病。

  于是我对着那宫娥点了点头:“先去应元殿罢。”

  等了不消片刻,庆功宴便已散了。帝灏领着一排溜儿的宫娥宫使回来时,我正斜坐在椅上,手指蘸了原本奉给我喝的茶水,仿着从凡人话本里头学来的诗文,在桌上忧郁地抒发着自己的情伤。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向来沉冷无波的嗓音兀地在我耳边响起,偏偏念的还是凡人那些缠绵的情诗,这般效果委实有些惊悚诡谲。我立时起身,转眼便瞧见天君帝灏正站在我身侧,睨了一眼桌上尚未干透的字迹,又抬眼看我。

  “你——!”我瞪他一眼,又向他身后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瞧见那一溜儿跟班,顿时安心许多,方才回头冲他一边丢冷眼一边假笑:“天君如今是多了个偷窥的癖好?”

  帝灏径自走到主位坐下,伸手本欲取茶,却落了个空——他进来时候似是将所有宫娥宫使都遣退了,眼下便没了给他沏茶的人。他收回手,又将视线转向我,淡淡道:“姑姑自个儿兀自神伤,不曾留意有人进来,反倒来责怪本君?”

  瞧这话说的,分明是他自己不带宫娥宫使,无人唱话我怎知他来了?可再转念一想,依着他的脾性与处事来说,大抵是他早在门外就瞧见我乱没坐相地坐在椅上于桌上乱画,故而将宫娥宫使屏退,好不叫他们将我这深闺怨妇的模样瞧去?如此一番,我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儿也没能蹦出来。

  帝灏见我一脸萎靡,斟酌了好一阵子,问:“姑姑莫不是思凡了?”

  我想帝灏果然不愧是天君,分明想说的是“思春”,却偏偏能够用“思凡”这么尔雅的词替代之。

  尚不待我回答,帝灏便接着说出了一句令我很是惊讶却又很是欣悦的话:“那姑姑不如去凡界替我视看一下百姓疾苦,如何?”

  我生来就被拘在这天宫里头,以往还是棵树的时候倒不觉什么,自从有了人身能跑能逛,且又识得人间话本子的滋味儿之后,就更巴望着能去凡界走一遭。既是因情伤神,便更应该去凡界散心疗伤了。

  帝灏这一问真是甚得我心,我立刻摆出一脸端正的颜色:“既然天君如此说了,本后神自然是愿意为天君分担些的。”

  帝灏约莫是看我变脸的速度委实忒快,故而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

  我等了他半天,见没了下文,便不由沉不住气又跟着问:“那什么时候动身?”

  帝灏眼角似乎掠过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意,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对我说:“就明日罢。”

  *

  “小洗,你瞧见我那册《山路十八弯》没有?”

  一听帝灏说明日就能下凡去,我便一路兴奋跑回了彤苑,冲进书房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却仍是没寻着那册画了凡间各条游玩线路的山水图集,连忙拉过身边的秋洗询问。

  ——十万年前,景焱那只凤凰涅槃的时候,舍不得将身上的火殃及到终日与他相伴的那棵梧桐树上,便落在我这相思树上,那一把焚林之火差点没将我烧死,幸而战夜在紧要时将我救下。自那一回后,我便爱慕上了温柔的战夜,并在和景焱不断的争斗过程中培养成了闺中密友,还有便是,当我七万岁入住彤苑后,老天君将那棵小我三万岁的梧桐秋洗派给我做这彤苑里的掌院宫娥。

  秋洗是这彤苑里的大宫娥,平日这彤苑上上下下都由她打理着,她应当知道我那册宝贝在什么地方。

  秋洗虽不满我将她“秋雨洗梧桐”那般诗意的名字喊得如“小喜”那样土了吧唧,但几万年来她早已在抗议无效中慢慢习惯。然后她果然不负众望地冲我点头:“瞧见过的,在您那册《少年将军俏夫人》边上。不过今日您去仙界之后,长公主来过一趟,没见着姑姑您,便来书房随意逛了逛,将那册《山路十八弯》给顺走了。”

  ……我痛苦地扶额。

  妹姜一定是看见书上那“弯”字便翻都不翻内容便拿去了,可那册根本不是她喜欢的断袖的话本呐!没了这《山路十八弯》,下去凡间后我连游山玩水都没了方向,那这下凡还有什么意思?

  “姑姑!”正当我万分苦恼的时候,忽而听见妹姜那死丫头激动的高呼,“我听我哥说,你要下凡去?我就说早晚有一日该喊你嫂嫂来着罢!你瞧瞧我哥待你多好,我和他说了半日,他都不准我同你一道下凡去!”

  我闻言不由眼前一黑。这“姑姑”、“嫂嫂”喊得实在是太混乱了……这没头没脑没大没小的丫头当初第一次见我时便说:“我说我哥自做了天君以来便一直特别关照的那个乱七八糟的后神会是什么模样呢,原来你就是我未来嫂嫂呀?”

  罢了,这两三万年来我早已对她的乱点鸳鸯谱都懒怠争辩了。如今我眼中唯一的重点是——《山路十八弯》。

  “妹姜啊,你嫂嫂呢……约莫还没出生。且不说这个,我问你,你可是把我那册《山路十八弯》顺走了?”

  “呀,你说那个!我真是气死了!我刚拿回去还没赶得及翻开呢,我哥便将它没收了,我可是连一眼都没能瞅上啊!你说我哥是不是委实太过分了?不行,你这回去凡间得多带几本捎回来给我!喏,这是我方才列出来的书单,这上头的书是我听仙界那个刚飞升上来的鲤仙说的,她说这些可都是经典断袖文,可惜她当初飞升的时候没能带上。”

  我从妹姜手里接过那叠起来厚厚实实的一张纸,打开瞧见那密密麻麻不下百本的书名,不由身形一晃。心里琢磨着凡间这几年断袖文真是越来越风行了,竟有百来本的经典?!

  可……不对,刚才那句的重点是……

  “你说《山路十八弯》被你哥没收了?我的长公主唉,那根本不是断袖文呐,那是凡间风景名胜的图集啊!你……”

  “啊?不是断袖文啊?”妹姜见我神色凄怆,怯怯开口,“嗯……对姑姑很重要么?”

  我饱含泪水地点头。

  “那……我去向我哥讨回来,不是断袖文他没理由没收的……”

  我摇了摇头,叹气:“罢了……你的书只要到了你哥手里,必然是直接烧了,哪里会去翻翻到底是不是讲的断袖?你哥当初头一回闲来翻阅你的《论攻法百种》之后那脸色你又不是没瞧见过……”

  “我……我错了姑姑……”妹姜小心翼翼地与我道歉,“那要不……姑姑你只需帮我买书单上那前五十本就好了?”

  我气结,十分想将手里那一大张纸卷起来砸她头上。不过,如我这般好的涵养,自然是忍住了。

  我瞥她一眼,伸出两根指头:“二十本,不然一本都不带。并且回去想法子和你哥说说,把我丢下凡去的时候扔准点,我要去戏院听戏。”

  这回终是轮到妹姜哀怨了,可到底因我拿她的书威胁她,她只能点头。

  我得逞后潋滟一笑,翘首期盼着明日的到来。那些话本子里头可说了,这偌大的凡间可是疗情伤的好去处,尽管此去山路十八弯。

离朱的人间自由行即可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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