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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沙人

璀璨夺目的灯光水晶照亮了阳光抵达不了的试衣间,让每一件套在人体模型上的衣装看上去光鲜亮丽,充满了高贵典雅的贵族气息。

  清晰明亮的镜子让维斯称奇,而当诺布尔告诉他这东西与巫术毫无关系时,他还以为巫师再跟他开玩笑。

  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竖条纹的白色高领羊毛衣,外面套着红色的低胸背心。下身是诺布尔同款的齐膝短裤与长袜,厚厚的长袜是纯棉纺织而成,异常的暖和。鞋子是他自己挑选的,他没有选择诺布尔那样夸张的尖头皮鞋,而是选择了一般的款式。在最后,似是要彰显其身份一样,诺布尔给他脖子上绕了一根短领结,上面有银线缝成的探求之眼图像。

  探求之眼即是以四条曲线组成的眼睛状花纹,也是索姆恩的项链上的符号。

  据说,这是巫师的徽记。不过对非巫师来说,这应该是学者的徽记之一。

  很少有人会想弄清楚学者到底有多少种徽记:数学,神秘学,占卜学,天文学,地理学,草药学,医学,化学,生物学……一般人只是听到这些名字就会头皮发麻,更不会想纠结他们的徽记是什么样子的了。

  维斯伸手到镜子跟前,呆呆地看着。

  不是看镜中穿着华美的自己,而是看着自己的手与镜中的手有何区别。

  镜子似乎在另一边创造了一只属于他的手,除了角度不同,他找不出两只手任何一点不同之处。手上的裂纹,茧子,全部一一对应,如果非要说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己的右手在镜中是左手。

  “我在这里面吗?”

  “不,你不在。很多人第一次见到都很惊讶,不过你只需要当它是非常非常清晰的水面就行了。这么想,它就没什么特别的。”诺布尔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然后他从一旁的挂钩上拿下一个毛刷,扫了扫自己的尖头皮鞋。

  “神奇。”维斯将手指慢慢戳向镜面,不过临近时又一缩手,“我可以碰它吗?”

  “只是玻璃而已,别刮花了。这是城主的东西,他很喜欢。”诺布尔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让自己显得更为精神。如果不是白发白须,没人能看出来他已经六十五岁了。

  闻言,维斯还是鼓起勇气摸了上去。有些凉,也许这东西真的和水有关系,是冰的某种形态吗?他拿开手之后,却发现镜子表面上多了一层薄雾,里面的景象被揉碎了,模糊不清。

  他看了一眼对应的实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只是映射,它没有从现实中拿走什么东西。

  接着他又用手抹了抹,揉碎的景象扩大了。他捏紧拳头,用羊毛衣的袖子擦了擦,一部分景象恢复了,但还有些扭曲。他只好求助:“这该怎么办?我没法恢复里面的景象。”

  诺布尔见状,微微挑眉,嘴中轻声吟唱,一层水雾挂在了镜面上,在被揉碎的景象之上。然后,他拿出了手帕,抹去了上面的水雾,镜面又恢复如初。

  “原来如此,因为它是水面,所以只需要用水就可以恢复?”

  “不,它是玻璃,刚才只是弄脏了。现在,你去那边洗手。一会儿就要去见城主了,最好别表现得像个乡下人,他不喜欢。”诺布尔又用了相似的咒语,在不远处的小盆中变出了一些清水,“我们还要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别让他不高兴。”

  维斯听话地照做,问道:“这个巫术什么时候可以教我?”

  诺布尔用鼻息回应,将手帕放在了维斯旁边的台面上,走出了试衣间,道:“擦干净手之后就出来,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做,没有太多时间陪你浪费了。”

  城堡很大,线路错综复杂,初来乍到者若是无人引导,十有八九会在这里迷失了方向。只因为这里不单单是家庭住所,更是一座要塞,一座堡垒,这种设计能够迷惑入侵者,也方便守卫。从试衣间到城主的书房,一段不算太长,只有三四个转弯的路上,两人整整遇上了六个卫兵和一位骑士。

  “相比城主,他们才更像是城堡的主人。每隔十年,陛下会下发调令更换城主,而骑士和卫兵是不会更换的。这让城主很难真正掌握城市的军队。”诺布尔向维斯解释道。据他所说,巫师的工作十有八九会与这些政治家打交道,提前了解对维斯大有好处。

  意外的是,书房外反而没有卫兵,唯一通往书房的长廊空空荡荡的。也许是为了安静。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很快得到了主人的同意:“请进。”

  进入书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明亮的灯光。虽说是灯光,但这种程度的光芒远不是油灯可以做到的,这毫无疑问是灯光水晶的效果。它就嵌在书桌后的假窗户之上,模拟着明亮的阳光。接着是一阵暖风拂过,不过房间中并不存在火炉,大约又是巫术物品的效用。

  今天的天气寒冷阴沉,但在这个房间里却会令人误以为现在是炎炎夏日,烈阳高照。

  城主坐在书桌前,靠着椅背,翻看手上的文件。他的身后有一个侍从安静地站立,仿佛睡着了一般。不过他没有睡着,为诺布尔开门的就是他。

  他将文件放在了桌上,拿起羽毛笔在上面涂涂改改,又将其放在一旁,这才抬起头来望向访客,道:“原来是巡查官阁下,近来在寒舍居住可还算是安逸?若有什么需求尽可差遣那些仆役,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

  “我对您非常感谢,不过今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些,诺里斯大人。”诺布尔看了一眼那个侍从,随后用完美标准的姿势敬礼。左脚向前跨至右脚右前方,右手抵住左肩弯腰,左手向后伸展,同时,他的双膝没有一点弯曲。

  维斯也有样学样,跟着动作。不过他的姿势差了许多,交叉的双脚险些让他失去平衡。待到行礼完毕,他没能收回左脚,而是迈出了右脚去保持平衡。幸好,城主诺里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瑕疵。

  “阁下不用在意他。”诺里斯读懂了诺布尔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侍从,“骷髅神夺走了他的眼睛,毁灭之火拿去了他的声音,他不识文字,不懂书写,秘密只能够烂在他的心底。”

  巫师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悦。

  “当然,如果您介意,我可以让他离开……比尔,你先出去等一会儿。”

  侍从听话的离开,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他没有碰到两边的书柜,没有碰到门侧的墙壁,也没有撞到诺布尔和维斯身上,他避开了这些阻碍走到了门口,离开之后,还安静地合上了门。

  “他一直负责书和文件,他对这个房间再熟悉不过了。据训奴师说,他们没花多少功夫,他记住了每一本书的位置,他也很快就能记住新书的位置。”诺里斯颇有些得意,“奴隶贩子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天赋,我只花了两个金币就买下了他。”

  “您慧眼如炬。”诺布尔敷衍道。接着他就转移了话题:“在谈论正事之前,我想先感谢您的慷慨,给我和我的学徒提供了食宿,在冬日为我们燃烧炉火。因此,我带着我的学徒一起来表达对您的感谢。”

  再次的行礼。诺布尔与此前一般一丝不苟,而维斯也规避了上次的失误。

  “这不值一提,这座城堡养了上百号人,二位的食宿只是举手之劳。”诺里斯对感谢非常受用。他瞟了一眼维斯,转而说道:“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说吧,巡查官阁下,是什么要紧事?”

  “前日里城外发生了一些骚乱,这点,我想已有骑士向大人汇报过了。”

  “只是一个病患罢了,只要没有传染,瘟疫并不可怕。听闻最后还是阁下带人去把尸体焚毁的,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诺里斯扬了扬头,靠在了椅背上。

  “没错,这并不稀奇。但是那个疾病很有趣,患处部分变成了煤炭一样的物质,这让我想起了八十年前的‘黑森林’。”诺布尔顿了顿,见城主没有接话,继续说道:“于是,我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调查。我从黄金兄弟商会的商人那里了解到,那个病患是个疯子,死前一直在说胡话。

  “他说黑色的毁灭者将会摧垮卡斯提亚的东方边境,从伊利斯大道到风巢城都无法幸免。他还说那是神明的旨意……我想,这已经很明显了,卡斯提亚的虔信者不多……”

  “你觉得圣教会要对我们动手了?”城主诺里斯话语里带着戏谑调侃,显然不是认真的。

  诺布尔摇头喟叹道:“不是圣教会,除了他们之外,卡斯提亚还有一批虔信者。黑森林事件的罪魁祸首,圣教会眼中的异端,也是陛下的眼中尖刺:生灵会。只能是他们。”

  “你是什么时候得出这个结论的?”

  巫师迟疑了片刻,然后看着诺里斯的眼睛回答:“在看到那个疾病的时候,我就有了猜测。只是猜测。”

  “我的骑士告诉我,您在当天晚上就去了黄金兄弟商会。然后,昨天一整个下午您几乎都待在监察官的高塔里。直到今天,您才将这件事告诉我,为什么?”

  监察官的高塔……维斯突然想起了城堡外的黑色尖塔。

  “我和科勒阁下在实验,我们需要确认那个疾病与黑森林事件里的疾病一致。生灵会已经沉寂了相当一段时间,我们希望确认事实无误之后,再向城主大人汇报。不过现在看来,大人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也不需要我再多赘述了。”

  “严谨!”诺里斯拍了拍手,随后坐直了身子,微笑道:“请您放心,我马上加派人手,严守城门,来往商队行人都要接受严格的清查,同时,我还会增加卫队巡逻,生灵会的叛逆绝不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闹事……只是,如果他们在昨天就跑掉了,我却是鞭长莫及了。”

  “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会告知陛下原委。”诺布尔无奈地轻叹。

  “那还真是麻烦阁下了。请问,阁下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打扰了。”诺布尔再次行礼告退。

  随后,他带着维斯离开了城主的书房。

  “听起来你们像是在推卸责任。”维斯对此有着丰富的经验,老约翰深谙此道,时常用这种手段戏弄孩子们。大多数时候他是为了绕开那些冗长,费口舌的故事,他喜欢讲些更简短的。

  “这就是政治。让我说出所有推测,他就没有出错。”诺布尔愤愤然摇头道:“与他的前任相比,他只会玩弄这种可笑的手段,这是风巢城的悲哀。他想要把控全局,却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那他只能比别人慢一步。”

  可你也尝试过推卸责任。挨过索姆恩毒打的维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幸运的是,我们是巫师。陛下并不会对我们有过多的苛责。”诺布尔轻语。

  突然,一个幽灵似的人物从他们身旁走过。是那个叫做比尔的侍从,他听见了诺布尔的声音,意识到他们和城主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巫师先是悚然,随后暗松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声冷哼:“那个冷血的家伙。”

  “什么意思?”

  “骷髅神是生灵会信仰的神明,是圣教会的叛神。祂被冠以恶名,先天失去的,都被认为是祂夺走了……但毁灭之火不一样,那指的是他们用烧炭把这孩子弄成了哑巴。为了保守秘密。”

  维斯打了一个寒颤,又回头看了一眼比尔。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不要表现得像一个乡下人,在他们眼里,乡下人和他们根本不是同族。”诺布尔危言耸听。

  “所以,在他们眼里,乡下人就像狼人?”

  诺布尔从亚什那里了解过维斯的往事,所以也理解为什么有这样的比喻。也许在维斯看来,非同族就是异类,就是狼人,是魔法师,是邪恶的模样。他摇了摇头,纠正了学徒的错误看法:

  “不,是猪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