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变脸是一项实用技能
伊文望着和几日前相似的夜空。乌云蔽月，群星黯淡。只是偶尔浓云散去，月光才透过天空一角照进森林。
今夜他没有找个房间躲起来看书，也没有早早进入梦乡。
他坐在草地上回想自己的过去。
很早的时候，他跟着母亲，住在某座城市里。他还记得那座城市的模样，记得那里的街道，记得那个小屋中的布景。但他记不起来那座城市的名字。
他对母亲的印象却只剩下了声音和那头黑发，无论父亲怎么描述母亲的样貌，他也想不起来半点了。
当初也许发生了什么，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浓烟遮蔽了月光，恰如今夜。在那之后，他就一直跟着父亲流浪了。
起初，他们只做些简单的任务。在城市里和乞丐为伴，找寻雇主们遗失的物品，有时也会干些窃贼的勾当，幸运的是，他们没被卫兵捉到过。
后来，他长大了些。父亲开始接手一些有一定危险性的工作，狩猎，讨伐，和一些不让他看见的工作。现在想来，不过就是暗杀之类的工作。
他能帮上一点忙，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累赘。
于是，在偶然遇见了老友，叨扰一段时间之后，父亲就把他留在了村子里。
一开始的那段时光虽算不上美妙，但也比佣兵的生活快乐许多。可以睡在柔软的床铺上，可以每天享用一片熏肉，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为明日发愁。
直到……
伊文遥遥望去。
铁匠家透出一点微光，在整体黑暗的村庄中相当显眼。
村民们都愿意为了这次成功的行动，去小旅馆中痛饮一杯，但是铁匠不会有这个心情。
“终于找到你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伊文转头看去，那是一个瑟里斯人佣兵，是他白天里医治的病人之一——不是吵吵嚷嚷的那个。
“我叫麦兹，今天是你给我包扎的，我想你对我还有印象吧？”
“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不摘下面罩呢……呃，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麦兹是一个典型的瑟里斯人，他想表现出外向，热情的模样，但难掩瑟里斯人独有的腼腆。
大多数瑟里斯人的成长环境都很艰难，绝大多数人的乐观与热情，都被现实磨去，只留下了敏感，谨慎，与沉默。
“你，是瑟里斯人，对吗？”见到伊文一言不发，他才继续说，“我只是，只是在你治疗的时候，看见了你的黑眼睛，我没见到过海德人和赛努斯人的眼睛是这样的。”
“你不需要解释。我是瑟里斯人，显而易见。”伊文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点说。”
“我听说，塔诺斯伯爵被皇帝派遣到了裂片群岛。你知道塔诺斯伯爵吗？”麦兹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继续道：“他是陛下的胞弟，他们都流着厄贝尔大帝的血，但是，塔诺斯伯爵同时还有一半的瑟里斯血统。”
“在到达裂片群岛之后，塔诺斯伯爵建立了一座城市，叫做黑珍珠……他说，这是为了瑟里斯人建立的城市。在那里，瑟里斯人再不用忍受蔑视的目光，不用遭到不公的待遇，在那里人人平等，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享受自由的权力……”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了他描述的那座城邦。
“所以，你是来邀请我的？”
“没错。那座城市还没有完全修建好，不过听说已经有几个瑟里斯人的族群入驻了。我们可以一起去那儿，为了属于我们的家园贡献我们的力量。”
麦兹期待地看向伊文，道：“我们这一行，除了罗摩格斯之外，都会从海石城的港口，前往裂片群岛。我们也在尽可能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同胞，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恕我拒绝。”伊文打断了麦兹的幻想。
对方一愣，显然没想到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复。“为什么？”
麦兹的脸上浮现出了太多不解。伊文甚至可以读出他的心声：难道你喜欢现在这样流浪的生活？难道你喜欢忍受海德人高高在上的白眼？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安定的城市，不想要那些和你有着同样发色与瞳色的同胞吗？为什么？
这些问题在伊文这里都有同一个答案，但他不会回答麦兹。
巫师之手轻轻拍了拍佣兵的肩膀，后者朝着那看了一眼，只以为是错觉。这是孩子的恶作剧，也是不愿前往裂片群岛的瑟里斯人的答案。
“我答应过一个佣兵，我得跟他去风巢城。”伊文轻笑。这时候拿亚什当挡箭牌最好不过。
“是承诺吗……那就没办法了。”麦兹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抱歉，打扰了。”
“等等。”伊文没打算让这个佣兵离开。
“什么事？”
“你问过了问题，现在该我了。我问你，你有听说过一个叫做加顿的瑟里斯……佣兵吗？”他曾经坚持说骑士，惹来不少嘲笑。
麦兹沉思片刻，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我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是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了。”
“是吗？别在意，我经常得到类似的答复。也许只是同名罢了。”
“等等，我想起来一点东西。”麦兹努力地挖掘者脑袋里面的记忆碎片，“霜峰城，没错，霜峰城，我在那儿听到过这个名字。几年前的绝境战争，很多佣兵都去了那，我虽然没有参加战争，但在战争结束后，我在那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闭上了嘴。
“那场战争非常惨烈，兽人们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冲过来，但是在霜峰城主的带领下，我们抵抗住了兽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我们最终胜利了，但是胜利的代价是，两万人的死亡。”伊文代佣兵说完了剩下的话，“当然，他当然会去那里，他不会错过的。”
据传，怀着一腔热血参战的佣兵十之六七都丢了性命，而活着的佣兵们都获得了不少赏赐。
也许这才是加顿迟迟没有回来的原因。
“他可能还活着……”麦兹说。
“那他也该回来了。”
“我很抱歉。”佣兵低下了头。
“我早就有这个猜测了。他是我父亲，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伊文躺在草地上，遥望月光。月光刺破了乌云，露出皎洁的一角。
“这个结局很适合他。”
两个人看着月光沉默。早就打算离开的佣兵却迟迟没有离开，伊文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但是他没有说破。
他也想有人陪陪他。
乌云终于散去，一步一步照亮了草地，一直延伸到森林深处。
某些隐藏着的东西终于露出了一点痕迹，让人得以察觉……
伊文注意到，林中突然间升起一排排鬼火，在树丛中飘荡，徘徊。初时，它们时隐时现，叫人怀疑那是星光投下的幻象。但很快，它们游荡出了森林，露出了真面目：
月光勾勒出了鬼火下的獠牙，以及鬼火后的光滑皮毛。
一只只灰狼排成一排，从林间纷至踏出，迈开了步子，朝着伊文和麦兹靠近。
与此同时，酒馆中有一阵骚动，叮叮当当的声响试图吸引两人的注意。
他们没敢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靠近来的狼群。
狼群的数目出乎意料。它们列成一道长长的阵线，稳步逼近。而在伊文目力所及的地方，竟然发现不了狼群的缺口。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庞大的狼群，从来没有过！”麦兹喉头轻颤，“这简直就像是魔法，对吧？”
巫师之手悄然出现在伊文的身前，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随时准备抵御狼群的攻击。
“对，像魔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