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冬禾沉沉睡去,洪明沉默地收拾好了塌旁的烟具。
穿上大衣出门前,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爱妻,才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走到弄堂口,书铺的老先生正领着小伙计阿木林在门口铺开的竹床上晒着旧书。
“洪先生出门啊!”
“老先生忙着呢?”
两个街坊不咸不淡地打着招呼,洪明脚步不停,上了路边停靠的轿车。
老先生站在弄堂口,捧着旧书拍打着上面的灰尘,看着轿车开了出去。
巨籁达路,洪明在他给瓦莲京娜租住的寓所前停下。
刚下车,路边一个擦皮鞋的小伙热情地招呼道:“先生,擦皮鞋伐?”
洪明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声招呼代表着上面一切安然无恙。
他来这里是临时的决定,原本出门时他是想去医院的。只是在开轿车门时,看到车门上有粉笔画着的一个三角记号,他才来的这里。
三角形记号是上次分手前,老朱交代他的联络暗号。
现在瓦莲京娜和这间寓所已经被老家派来联系的人接管。门口的这个擦鞋摊,很有可能只是所有警戒措施之一。
在屋里的人并不固定,和他第一次接头的朱先生在这里他只见过一次。而在北站找到他给他传递消息的人,其实他并不认识。
昨晚北站苏联人清场戒严之后,人群里突然一个饭馆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贴在他身边问:“是洪探员吗?”
老洪身为职业军人,又做了多年巡捕,对自己和陌生人之间的距离一直非常敏感。突然被人贴身,骇然大惊之下刚要作出反应,年轻人冲他笑了笑说:“我是朱先生的朋友。”
“朱先生……有什么事吗?”
洪明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在茶楼里那个圆脸戴着眼镜,穿着褪色蓝布大褂的教书先生。
“朱先生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你跟我来。”
接着年轻人把他引到僻静的地方,细细地把日本人和汉奸勾结在一起要引爆仓库毒气的谋划告诉了自己。
“我应该怎么做?”
洪明没有丝毫犹豫。
事关重大,十万火急。他知道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里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了。
而且朱先生上次给他的消息,已经救了自己一命。杀手就算当天伏击不成,肯定还会再来的。所以,他相信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
“现在里面你也进不去,只能和你的上司汇报,看看他们的反应。”
年轻人皱着眉头说道。
“我去试试,可万一……”
洪明不是对顾楫没信心,而是他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顾楫一个小小探长能决定的。
“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硬来了。你先去试试吧,我也去做些准备。”
年轻人的眉头皱的更深。说完这句话后就走到明处,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在他隔着封锁线和顾楫汇报之后,接下来仓库发生的事情自己就不清楚了。而早上见到顾楫时,对方也说的遮遮掩掩。
想必里面有着不方便说的内情,他也不想明白。
他只知道,目前的结果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洪明进了楼内,在门口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门。
很快里面打开一条门缝,看清是他之后,把他让进了屋内。
……
瓦莲京娜最近非常不好。
在她终于想出脱身办法,走到外面去找电话时,在街上被两个男人堵了回来。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处于24小时被看守的状态。
公寓里只有一间卧室。好在这几个沉默的中国男人也很守规矩,并没有冒犯她。
只是他们在拿木条把卧室窗户封堵之前,先让她看了看窗下。
随着窗口男人一声咳嗽,楼下的擦鞋匠冲着上面点点头。
而到了夜里,擦鞋摊撤了之后,下面又会摆出一个馄饨摊。摊主从不吆喝,只是偶尔会敲几下梆子,宣告自己的存在。
瓦莲京娜知道,这是他们在告诉自己不要犯傻。
此刻她的对面坐着一位老年绅士。花白的头发,瘦削却极其挺拔,穿着考究的雪花呢三件套高级西装,一双皮鞋擦的锃亮。
他经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袋下垂成两个泪囊,明确地指示了衰老。而瞳仁却鼓涨涨的似乎想要冲破薄薄的眼皮,非常的有神。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老年绅士斟酌着用词。仿佛每一个字都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后,才费力地一个个从嘴里吐了出来。
“在回答之前,我想您应该知道一个消息。”
老年绅士看到瓦莲京娜想要急切的开口,又接了一句,没让她说话。
“就在昨晚,北站仓库那列罐车的第八节被人打开。接着泄漏出来的毒气,让在场的几十人中毒死亡……”
“我们确信,那节装满毒气的罐子是在您的情人、莫洛科夫中尉,亲自指认下才打开的。”
“我觉得,他当时应该想的和您一样,有绝对的把握准确找到那节车厢。”
绅士说完看着瓦莲京娜。
他面前这个女人,脸色是光亮的象牙白。一双沉甸甸的琥珀色眼睛,碾碎了屋内的灯光,琥珀里揉进了金色。
黛色眼皮不知是白俄女人天生还是眼影打的太重,显得雾蒙蒙看不真切。同样,两腮的胭脂厚厚地一直从眼下打到下巴。
似乎她故意不容你看的太清。只让你记住她的红和白,美与艳。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美。只是她的美是流动的,便是规规矩矩坐着,脖颈也要优雅地动三动。
紧跟着她的肩膀配合着腰肢会不易察觉地轻扭两下,可谓俯仰百变,难画难描。
活到他这把岁数,很清楚这样的女人很少会有实话。
对她们而言,撒谎这种事情早已不需要精心编造才能完成。而是作为本能,可以轻易地脱口而出。
实际上往往撒了一个谎之后,她们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做。没有任何目的和动机,纯粹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不得不说这个蠢货运气真的不错,居然真的没死。”
瓦莲京娜嗤笑了一声。
“只是运气再好,也改变不了他是个蠢货的事实!”
“那节车厢的编码,只有我知道,这一点毫无疑问!”
瓦莲京娜回答的毫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