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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可是这几天再也不见掘突从窗口探出头来,千问一个人好生无聊。

  入夜时分,车辇队伍终于来到了镐京城。街道集市上灯火通明,人来车往,果然有大都市的气派。

  千问顿时亮了眼,从左右的窗口来回爬来爬去,看得两只眼睛满是神采。

  坐在对面的申侯和夫人相顾一笑,这小女儿自小聪慧,年仅四岁就快要读遍了家中的藏简,这次带他出来见见世面,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当今天子极为勤政,对百姓较为体恤,因此虽说在集市穿行,也并不见百姓们跪地接驾,照样吆喝熙攘不断,许多身着各色衣衫的孩童在舆车间追逐笑闹,嘻嘻哈哈玩得非常开心。

  千问被吸引了注意力,羡慕地看着孩童们边跑边唱,歌声从街道前面传到后面,也回荡在队伍之中的每个人耳中。

  “月儿明明挂星空呀,

  日头落下方见晴。

  乔木做弓也做辕呀,

  箕草的叶儿最分明。

  人有命呀国有运,

  朝来暮去皆休矣。”

  歌声在舆车之间飘荡,千问听得有趣,就跟着同样哼唱起来,不料前方却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将所有人震得微微一颤。

  “混账,停车。将唱曲子的孩童给我抓起来!”

  孩童们闻声立刻大叫着四散奔逃,霎时消失的没了影儿。侍卫们紧追忙赶,只捉到了两个吓得躲藏在墙角的两兄弟。

  两兄弟吓得瑟瑟发抖,被侍卫提着领子一路朝着最前方行去。

  路过申国队伍,却听得一声娇叱,一个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奋力地从舆车窗子里爬出来,落地拦在了侍卫跟前,叉着腰气鼓鼓道:“放开他们,唱首歌而已,凭什么捉人?”

  这稚嫩的声音一出,顿时唬得申侯和夫人急忙从舆车里出来,夫人拉着千问的手紧张道:“别乱说,快回来。”

  申侯亦抱拳对侍卫道:“小女不懂事,还请勿怪。”

  侍卫们岂能跟诸侯计较,急忙道声不敢。正要离开,却听到前面声音再次带着怒意吼道:“还不过来?都给我带过来!”

  侍卫和申侯夫妻同时一震,对视一眼,同时苦笑。

  车队最前方,宣王阴沉着脸看着侍卫带着童子上前,看了眼跟来的申侯夫妻,闷声不语。

  申侯夫妇行礼过后,牵着千问候在了一旁,两个孩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宣王深吸口气,问道:“这曲子是何人所作?”

  小的那个全身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大的小心翼翼答道:“回禀天子,这不是我们作的歌。三天前有个身穿红衣的女童儿来到集市上教我们唱的,不知道是甚么缘故,满城都传唱开了。不仅仅我们兄弟会唱。”

  “红衣女童?”宣王沉吟一句,猛地转头看向了申侯夫妻,在他们身边,正牵着个粉雕玉琢的红衣女娃儿。

  申侯脸色倏变,急忙躬身行礼道:“天子,我夫妻一路跟随车队,并未容女儿离开过舆车……”

  宣王不理申侯,却将目光对准了藏在母亲身后的千问:“小娃儿,你可知这曲子中的意思?”

  千问感觉到母亲手中的汗水,却不了解什么缘故,大着胆子探出头看看宣王,却不说话。

  申侯紧步上前:“天子……”

  宣王抬手止住申侯,依旧盯着千问:“只要你答上来,有赏。”

  千问眨眨眼:“乔木可以做成弓箭,箕草可以做成箭袋。拿起弓箭背上箭袋,好像要打仗的意思哦。”

  申侯急忙低声呵斥:“够了!”

  “不够!”宣王脸上看不出息怒,只盯着千问追问:“后面两句,你说何意?”

  千问被父亲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看宣王的表情也有点阴森吓人,害怕地躲到母亲的身后,却有些不服道:“天子亲征姜戎,打了败仗,还要在原州料民。人命关系国运,要是依旧兵连不断,国运都要败尽了。”

  这话说出来,把申侯夫妇惊得魂飞天外,急忙惶恐地同时跪在皇辇下叩首,求饶道:“天子勿怪,小女懵懂无知,才会说出这等荒诞不经的话来,还请天子绕过小女的性命啊。”

  宣王定定看了千问半晌,突然挥手道:“回宫。着申侯之女明日随父上殿听赏,共议红衣孩儿作歌之事。”

  天子辇车缓缓离去,留下申侯夫妇满头大汗,看了一眼抿着小嘴的千问,惊魂不定。

  入夜,镐京皇城外驿馆。

  申侯夫妇从舆车下来,有小厮在旁候着道:“君上,申国居处在凝翠阁,已经打扫干净,洗漱之物也早备好。小臣就在阁外候着,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申侯点点头,打发小厮离开,看了眼已然熟睡的千问,皱眉迈上台阶。

  夫人后面跟上来宽慰:“君上无须担忧,我申国没有任何僭礼之处,天子若凭千问两句话就怪罪,只怕也难以服众。再说复征姜戎之事,还要靠你和各诸侯鼎力相助,我想该不会太过难为我们。”

  申侯叹口气:“我计较的不是这个,而是千问这孩子。女子太过聪慧,在周廷之中向来不讨喜,明日觐见天子,倘若聪慧之名传到各国,长大后如何嫁得出去?”

  夫人微笑摇头:“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千问这孩子聪灵毓秀,也不是那些普通纨绔公子能够配得上的。因缘自有天定,你现在担心也是无用。”

  两人刚刚安顿下千问,就有下人紧忙跑来报告消息:“君上,宫内出事了。”

  申侯面色一变:“什么事?”

  “天子夜召大宗伯召虎、太史伯阳父、太宰仲山甫商议红衣小儿歌谣之事,后来姜后入宫,也参与到了商议之中……”

  夫妻对视一眼,申侯沉声道:“说结果。”

  “禀君上,天子下令,放弃太原所征之兵,将府库所有弓弩焚尽,此后严禁造卖弓弩箭袋,违者处死。又有姜后禀报了一桩奇事,一老宫女自先朝怀孕,到今日四十余年,昨夜方产下一女,姜后以为此女乃不祥之物,已令人用草席包裹,抛弃在二十里外的清水河中了。”

  “毁弃弓弩,严令买卖,抛弃女婴……这……想不到天子对歌谣之事竟如此在意。”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千问,倒是对抛弃的女婴有些同情,“唉,幼童何罪,竟弃于水中。”

  打发下人出去,申侯面色一整,起身将门窗紧闭,郑重对夫人嘱咐道:“自从伐姜戎失败之后,多日来天子性情变化无常,我担心明日上殿会有什么变故。你今夜便乘车带千问回都城谢邑,告诉长子陟延,倘若我有不测,他立刻继承我的君位。倘若天子还要怪罪,便求援郑公和卫公,相信天子必然不敢再兴兵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