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侧殿,月光照在汉白玉的台阶下,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年轻的天子刘彻一身劲装,拢着手,站在廊下,半边身子在阴影中,半边身子在月光下,脸色看不太清楚,眼睛却闪闪发亮,露出欣喜的光芒。
“梁啸真的这么说?”
“是的。”李当户站在阶下,拱着手。他和梁啸、东方朔在一起呆了一天,亲眼看着梁啸将东方朔辩得哑口无言。论学问,梁啸连东方朔的一个指头都算不上,但是梁啸却抓住东方朔的破绽不放,穷追猛打,最终将东方朔说得理屈辞穷。
东方朔最大的问题就是厚古薄今,重虚轻实。这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所有读书人的通病。言必称三代,开口即圣贤,这是读书人的习惯,也是很多汉人的习惯,只不过李当户是武人,学问有限,表现得没东方朔那么严重。
对他们来说,梁啸显然是个怪胎。他不注重过去,却着眼于现在和将来。他反复追问东方朔,你有什么学问是自己的发现,你的学问又能否对现在和将来产生影响。具体到眼前,你能解决什么问题?
东方朔空有满腹经纶,却无法回答梁啸的问题,最后只能闭嘴。
听完李当户的回报,刘彻非常感兴趣,他暂时忘记了出宫,反复思考着梁啸的话,越想越对梁啸好奇。
“当户,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去淮南王府了。”刘彻沉吟良久,轻声笑了起来。他迈开大步,向殿内走去。“今天不出城了,把梁啸找来,我要和他谈谈。”
李当户很意外。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天子怎么就跑了。他连忙赶上,苦笑道:“陛下,梁啸不在宫外。”
“不当值?”刘彻无所谓的摆摆手。“那就叫他来。”
“陛下,梁啸……还不是未央郎。”
刘彻很不满。“朕让你带他去见李将军,你怎么给忘了?”
李当户很无语,只得把梁啸和李广一言不合,拂袖而去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天子看中的少年,李当户也不好偏袒哪个,只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李当户还没说完,刘彻的眉梢就扬了起来,笑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去找他。”说着,又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
梁啸住进了刚租来的房子。
在他和东方朔说话的时候,李当户帮他搬了家。他家除了几个大活人,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把梁媌和李蓉清接来,就完成了搬家工作。
这座院子和广陵城的院子差不多,只是更整洁一些,梁媌依旧住后院西室,梁啸住东室,荼牛儿住前院的东厢房,兼当门房。现在梁啸还没有经济来源,请不起仆人,只能由荼牛儿兼任。
搬进了新居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对梁啸来说,无形中也增加了一笔支出,对本来就坐吃山空的他来说,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小。
将房间收拾停当之后,梁啸来到西屋,和老娘商量今后的生活。
所有的家当都放在床上,已经快要见底了。
梁媌再一次清点了财物之后,一一收了起来,藏在床头。“啸儿,明日还是去购一架织机来,我和蓉清织些锦卖,补贴一下家用。你一旦入仕,不仅要置办鞍马衣装,还要与同僚往来,花销不小。”
梁啸皱着眉。他也觉得很棘手。长安居,大不易。做京漂的日子不好过啊。好容易抱上了汉武帝的大腿,有机会入仕为郎了,没想到还要倒贴车马费,这叫什么事儿?
没错,做郎官要自备武器、马匹、衣服。对官宦子弟来说,这不值一提,可对梁啸来说,这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让老娘织锦卖钱,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可是,他多少和老娘一起生活了一年多,老娘的心理变化,他体会得清清楚楚。
老娘不想再织锦了。不是因为不愿意吃苦,而是怕连累他。住在城南的瓜棚里,附近没有人家,没几个人知道她织锦,现在住在城郊,梁啸随时会有朋友来访,如果得知梁家要靠她织锦度日,对梁啸的名声不利。
“再等等。实在不行的话,我去向李当户借一点。”
“不要向人借钱,特别是李当户。”梁媌说道:“你和他刚认识不久,贸然借钱,会让人轻视的。”
梁啸正准备再说,荼牛儿走了进来。“梁婶,阿啸,那个刘陵又来了。”
梁啸很诧异。天已经黑了,刘陵来干什么,不怕惹非议么?他和梁媌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跟着荼牛儿出了门,来到前院。
刘陵穿着一身男装,站在院中,正在观赏梁啸刚刚做成的箭侯。汉代的箭侯是长方形,梁啸别出心裁,做了一个后世常见的圆形箭侯,又从东方朔那儿借来朱砂,画了十道环。刘陵大概觉得很新奇,看了又看。
“刘翁主……”
“别叫我刘翁主,就叫我刘陵。”刘陵抬起手,打断了梁啸,指指身上的衣服。“我是偷偷出来的。”
梁啸这才注意到门外只有一辆马车,两三个随从,没看到雷被,熟悉的人只有邓国斌。他吃了一惊。“翁主,你怎么能这么大意,我听说长安的治安可不好,常有恶少年劫掠行人。”
“有你这位射声士相陪,谁敢劫我?”刘陵掩唇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你和李将军较技的事快传遍长安了。不少人都知道长安来了位射声士,用不了几天,你这儿就会访客不断,我只好抢先一步,留个印象。”
梁啸苦笑道:“谁这么多嘴?”
“倒也不是多嘴。长安游侠少年无数,个个争强好胜,恨不得一战就扬名天下,为此不惜踩着成名人物出头。只不过李将军成名多年,杀伐果断,箭下伤过的人数不胜数,没几个人敢去找他的麻烦。你初来乍到,就向他挑战,而且全身而退,一战成名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梁啸大惊。这绝对不是实情啊。他当时挑战的是未央宫郎署的郎官,可不是李广本人。这话要是传到李广的耳朵里,李广会不会拿着弓上门,一箭射他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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