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novel

第44章 司马迁

六月十三,是陈襄前往乐府学艺的日子,也是李寻燕和江恒第一天前往北宫陪读。

  “你上次说要我教你一首关于情爱的民歌,我今天教你一首《上邪》吧。”上午,是学歌时间,李延年主动道。

  “《上邪》?是不是山无陵江水为竭那首?”

  “怎么?你读过?”李延年略显惊讶。

  “如此有名的一首诗,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是在治平馆里看到的。”如今,说起谎来,陈襄的内心毫无波动。

  “不可能吧,治平馆里只有五经,怎么可能会有民歌?”李延年一脸狐疑。

  “课外书嘛,总得陶冶下情操,丰富下趣味,天天啃五经,太枯燥乏味了。”

  “胡说八道!那些儒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情爱民歌,视之为靡靡之音,怎么可能让你们在学馆里看,一定是你在外面鬼混听到的。”

  “二叔,您这就冤枉我了,我现在只在家中、治平馆和乐府三点一线,最多还加个北宫,哪有时间去鬼混?”陈襄大呼冤枉。

  “算了,谅你也有心无力。”李延年瞪了陈襄一眼,继续道:“那你说说,这首《上邪》好在哪里?”

  陈襄心中暗自好笑,你一个阉人居然也敢嘲笑我有心无力,我是前途光明,你却是永夜已至。算了,不跟你计较。

  “在我看来,这首《上邪》道尽了情爱的真谛,如果爱一个人,那就要矢志不渝,海枯石烂心不移,天崩地裂情不变。”

  “小小年纪,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希望你长大了,还能记住这句话,不要辜负爱你的人。”李延年笑骂道。

  例行交流后,李延年开始演示这首歌的唱法。《上邪》词曰: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唱罢,陈襄久久不能释怀。对于这首歌,李延年采取了直抒胸臆的唱法,感情浓烈,句句发自肺腑,字字砸入人心。

  一句句的教唱两遍后,李延年道:“唱一遍给我听。”

  凝心聚神,陈襄全情投入的唱起了这首《上邪》,唱完之后,连自己都被感动得眼眶湿润。李延年更是大感意外,盯着陈襄道:“光明,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位姑娘了?”

  “二叔,有您这么调侃侄儿的吗?我才多大?”陈襄一阵无语。

  “不对呀,你一个小毛孩,怎能唱得如此声情并茂呢?”

  “或许,这就是天赋!”陈襄自豪道。

  正当叔侄二人说话时,一个下属前来禀报道:“启禀都尉,太史司马迁求见。”

  司马迁?竟能见到司马迁?陈襄心中一阵狂喜。李延年嘟囔道:“我们莫不是吵到他了?”边说边站起身,前往迎接。

  走出后院,来到前厅,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儒士长身而立,俊朗中透着几分书卷气,看到李延年,拱手笑道:“都说李都尉乃长安第一歌者,今日一闻,名不虚传。”

  “太史过奖了。我们练歌,不会打扰到你了吧?”乐府和石渠阁一墙之隔,司马迁常在石渠阁查阅资料。

  “李都尉这是哪里话,如此天籁之声,求而不得。尤其刚才那首《上邪》,当得起感天动地。令侄的悟性也是同辈少有,恭喜李都尉后继有人。”司马迁诚恳道。

  “太史过奖了,里面请。”被人夸奖,李延年颇为自得。

  坐定之后,李延年主动问道:“听闻太史在修撰一部《太史公书》,不知进展如何了?”

  “尚在查找资料,仅仅定下框架而已。”

  “修书乃千秋万代之事,太史有此宏愿,在下深为佩服。”

  “听说李都尉整理了大量民歌,这也是功德无量之事啊,说不定有些事我还得找你求证呢。”

  “微末之功,岂敢与太史相提并论。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但说无妨。”

  聊着聊着,两人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李延年殷勤道:“太史若不嫌弃的话,中午小酌一杯如何?”

  “如此甚好。”司马迁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欣然应命。

  酒菜摆好之后,陈襄殷勤的给二位斟酒,心甘情愿的充当一个仆人。能够看着两位奇人对饮,陈襄感觉与有荣焉。

  “光明,我看你斟酒手法如此娴熟,莫不是已经学会了饮酒?”李延年盯着陈襄道。

  陈襄尴尬不已,如实道:“不过是和东方先生略饮了两次而已。”

  “你竟然和东方朔一起喝酒?”李延年大惊,连司马迁都一脸讶然之色,齐齐看着陈襄。

  这个东方朔怎么了?同僚中口碑很差吗?陈襄解释道:“二叔,我是听说东方先生学识渊博,这才登门拜访的。”

  李延年没好气道:“他算哪门子的学识渊博,不过是擅长插科打诨而已,别让他给你教坏了。若说学识渊博,太史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不敢,李都尉过奖了。”司马迁连忙道:“东方先生虽有些不拘小节,但还是有大学问的,即使是在下,有时也会向他请教一二。”

  “竟有此事?”李延年一脸不敢置信。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求学之人,当以虚心为上。比如李都尉,在音律上就堪为我师。”

  李延年怔了一下,尴尬道:“太史见识独到,胸襟广阔,在下不及也。”

  “哪里,哪里,喝酒,喝酒。”司马迁热情举杯。

  双方下午各自有事,并没有开怀畅饮,小酌几杯后,吃了两碗粟米饭,司马迁回到石渠阁继续查阅资料。

  临走之时,司马迁特意交待道:“千万不要因为我,故意压低声量,听着二位的歌声和琴声,对我写书大有裨益。”

  哈哈,居然能为创作中的司马迁解闷,陈襄兴奋不已,决定以后要更用心的练习。

  司马迁走后,李延年感慨道:“可惜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竟要自困于斗室,岂不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二叔,您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和使命,也许太史的价值和使命就是那本《太史公书》呢?”

  “你懂什么?当年,皇上有意让他留在身边担任中大夫,他竟然拒绝了。如果他没有拒绝,现在的地位不比霍光差。霍光这人,除了小心谨慎,文采学识哪里比得过太史?”李延年不屑道。

  在这一刻,陈襄深刻感受到了何为历史局限性。如果他不知道以后的一切,会不会和李延年一样为司马迁感到惋惜呢?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埋头书卷是不得已而为之,有几人能做到视富贵如浮云,而将毕生精力放在一本书上呢?甚至在遭遇奇耻大辱后无怨无悔。能为此者,当非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