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朔风凛冽,无星无月。
张骏正站在大凉国宫阙的汉白玉石阶下,只见他换了一身白色毛领宽袖大长衫,头戴青玉紫竹冠,腰间右悬长剑、左佩容臭,外罩玄色大氅,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剑眉星目,英武不凡。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正紧紧皱着眉头,闭目不语,仿佛是为某事烦忧。
此次秋狝,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凉州获祥瑞白虎,张氏的地位更加巩固;忧的是汉使搅局,又提出要姐姐和亲······叔父紧急召见,怕是也为此烦恼吧。那么,自己该如何决断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松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重要的决定一般。
打量着眼前的宫阙亭台,让张骏的心中不禁一阵悸动。这一草一木,这一人一物,都需要有人去守护,可是自己能担得起这副重担么?念奴的样貌不停地在眼前闪现,他不禁暗想,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姐姐到汉国为妃,是不是会幸福呢?
不,不会的!张骏摇了摇头,匈奴汉国的国祚没有多少年了,即便现在看似猛虎,实际上早已病入膏肓。哪怕刘曜真的对姐姐好,但是他又能有几年好活?刘曜死后,诸子争位,然后盛极一时的匈奴汉国就在凉国和石赵的夹攻下烟消云散。
熟知历史的张骏回想史册,并没有发现关于念奴的一丝信息,但这并不妨碍他作出合理的推断:如果姐姐离开凉州,天下就没有可以安身之地了。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一个宦者低头踩着碎步从玉阶上走下,趋至张骏身前,深深弯腰一躬道:“少将军,州牧大人召见,您快请。”言罢,便侧身侍立在一旁。
张骏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终于抬起眼帘,露出神采奕奕的目光。他抬眼向前望去,只见威武雄壮的铁甲侍卫分立在玉阶两侧,手中的长槊在凛冬的阳光下泛着青芒。巨大的玄色旗帜飘扬在郎将手持的旗杆上,上面赫然绣印着“马踏飞燕”的金色图腾。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寒气灌入胸肺,不由精神一振。轻轻一撩遮蔽在身前的大氅,抬步迈上长阶,身后宦者紧紧跟随。
一个念头充斥在他的内心:“史册上,吾一生倥偬,文治武功盖绝当世,在十六国混战中屹立于西陲,建成北方大国。大丈夫生身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吾是汉儿,吾不能眼看着亲人离散,不能容忍汉人成为两脚羊······难道我就一定要按照史书的记载,循规蹈矩的走下去么?不,既然穿越于此,何不放手一搏,创立比史册记载中更宏伟的基业!”
张骏拾阶而上,一边思考着凉国的现状,一边将侍卫两旁的郎将门尽数收入眼中。偶尔与其中某一人的目光相对,他还会面露温煦的笑容,微微颌首,以示赞许。就这样,张骏一路走下来,竟和护卫禁前的甲士们混了个脸熟。
行至殿门外,张骏停下身,抖肩褪下玄色大氅,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宦者连忙上前一步,将大氅接在怀里,转手递给了侍立一旁的郎将,由其送至偏殿的暖炉旁,使其不会变凉。
接着,张骏张开双臂,那宦者轻轻解下了他悬在腰间的长剑,又跪伏于地,脱下了张骏的双靴,一张足有指深的雪白熊毛皮顺势垫在了张骏的脚下,竟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第一次被人如此服侍的张骏面露怡然之色,不由得多看了这宦者一眼,只见其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神清澈明亮,显然是刚入宫不久,还不具备久在深宫的狡黠。
张骏轻叹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宦者显然没有料到张骏会同他说话,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小心抬头看到张骏鼓励的目光时,才扑通一声跪伏在张骏脚下,颤巍巍的激动道:“回少将军问话,奴婢贱名喜儿。”
张骏点了点头,又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似乎是被说到了伤心处,这名叫喜儿的宦者略微带有哭腔道:“奴婢家中再无一人了。”
“唉······”张骏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人在乱世如猪狗,这小宦者正是该承欢膝前的年纪,如今却净了身入宫谋生计,可悲,更可叹。想及此处,张骏俯下身摸了摸喜儿的头,温声道:“你不错,要好好服侍吾叔父。”
喜儿激动的无以复加,身子伏的更低了,领命道:“奴婢定然不负少将军之命。”
张骏认可的点点头,抬脚迈过了大殿门廊,身后传来喜儿格外清亮的声音:“抚军将军、武威太守、霸城侯骏到!”
大殿内。
埋于地下的火龙烧的极热,哪怕外面如何寒风肆虐,室内却温暖如春。
刚刚转过前殿,就见一人迎面快步走来,定睛一看,正是贾摹。只见他面色不快,似是遇到了令其极为恼怒的事情。
张骏站定,微微测身一礼,问候道:”舅舅“
贾摹只顾自己心中不快,竟是没有注意到张骏,听到话音才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方才停下脚步,换上一副笑脸。可是勉强的痕迹太明显,只是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算是答过礼,便一拢大袖走了出去。
张骏也不懊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同样甩开大袖向内殿走去。
内殿中檀香氤氲,却仍存有一丝汤药的味道。中央摆了一个火炉,温度竟是比前殿还要高些。
绕过绘以凉州及西域诸部地图的步障,就见叔父张茂正靠卧在软榻上,双眼微合,似是在闭目养神,可搭在胸口那不停颤抖的手还是显示出了张茂内心的怒火。
听到响动声,张茂抬起眼帘,便看到了张骏英气俊朗的面庞,不由心中怒气顿消,拍了拍榻沿,声音沙哑道:“骏儿,到吾身旁来。”
早有侍立一旁的宦者摆好了绣墩。
张骏快步走到张茂的榻前坐定,一脸关切道:“阿父白日里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张茂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无妨,只是身子有些乏累,故而歇息一会儿。“
“吾儿今日出了好大风头,擒白虎,胜射雕手,怕是三军将士,无不称赞你的英勇啊。”
“这都是阿父往日教诲的好,侄儿性子惫懒,没有阿父,也就没有侄儿。”
“亏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张茂笑了笑,问:“吾儿近日可有读书?”
这是张茂每次见到侄儿都会提出的问题,按照张骏穿越前的表现,必然会是在自己的阿父面前再次展示自己的文采博学。不过现在他却不打算这样做。
“回阿父,侄儿不打算再读经了。”张骏说出了他的决定。
“这是为何?”张茂十分奇怪,自己的侄儿从小便是喜好诗书的啊,怎么会突然不想读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