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刘家寨难得的大肆庆祝了一番,没有多少酒肉,粗粮倒是管够。凉军士卒多日没能好好饱餐一顿热食,便分成了几个批次用餐,放开了肚皮猛吃。
张骏白日里被刘族长的儿子问的哑口无言,心中有些气闷。那孩子眼中无邪,仿佛能看穿所有谎言,张骏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回答。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他用目光扫过诸人,又暗中观察了一下刘族长,只见他虽然也是满脸堆笑,却是不太自然,想必也是在心疼粮食。
用完饭后,刘族长热情邀请张骏几人搬到他家中去住。但张骏见刘家房屋并不宽敞,又有女眷,便好意回绝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是刚刚结交,小心一些总无过错。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刘家寨突然来了几个货郎。据刘族长那儿子说,这是几个月以来刘家寨第一次见到除了他们以外的人。
寨子中间的宽阔地上顿时热闹起来,无数村民从自家低矮的房子里走了出来,纷纷聚拢在货郎的两辆大车旁。
遗民们虽然避世远居,但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毕竟例如盐巴、针线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是要从外面购买,于是就有了专门做遗民生意的人。
这时,刘族长也走了过来,站在张骏身后,介绍道:“将军放心,这货郎和俺们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信得过。“
张骏微微点头,心里不可置否,但他嘴上却没有说什么,问道:“货郎是哪里人?”
“不远。”刘族长道:“从枹罕来的,跟在旁边的那个是他的儿子,倒是那个扛货的没怎么见过!“
“没见过?”张骏心中一凛,道:“看仔细了!”
听得张骏语气转冷,刘族长忙手搭凉棚,透过一层层围在外面的村民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肯定地摇了摇头,道:“确实没见过,之前的是一个瘦弱的汉子,他身子骨不好,可能扛不了货,换人了吧。”
这时,那一老二少三个人正把五花八门的货物从车上卸下,大声吆喝着。箱子里大多是寻常百姓无法自给自足的零碎物什。
张骏微微一招手,侍卫在一侧的周同连忙靠了过来,抱拳道:“主公有何吩咐?”
张骏一点那正在卸货的健壮汉子,道:“那厮有些可疑。”
“卑职这就拿住他!”周同请命道。
“不必。”张骏摆了摆手,道:“陪他玩玩······”说罢,便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周同连忙比划了几个手势,他手下当值的斥候队士卒自然晓得队主的手势是什么意思,顿时四散开来,慢慢靠了过去,将那汉子隐隐围住。
张骏走到货车近前,背着手瞧了一阵,看到村民们不但可以用钱币买,还可以以物易物。村民种的粮食一般不会来出来交换,饲养的牲畜也十分宝贵,用的来交换的大多是野兽的毛皮、筋、骨、甚至山里的草药。这些东西在村民手里不值一钱,但货郎却十分喜爱,只要拿出去到城里一卖,绝对可以发笔大财。
用钱币的交易也十分有趣,村民手里的货币十分杂乱,有汉国钱、赵国钱、凉州的钱甚至还有晋朝时期铸的钱。
张骏观察了一下,凉州铜钱的购买力还算可以,汉国钱和前晋的钱币稍差,最差的则是赵国的钱。
因为羯族赵氏立国不久,虽然武力愈发强盛,但文治方面相比凉、汉就要弱得多。而且百姓痛恨羯族更甚于匈奴,因为吃汉人主要就是羯族人的习惯,匈奴人和他们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时,张骏瞧见摊位上有一柄弓,便伸手拿起,手指刚一摸到弓弦,他就放下收了回来。这弓力道太弱,只有五六斗,用来打猎或许可以,若是上阵就纯粹是找死了。射出去的箭连皮甲都难破,更不要说已经渐渐普及铁甲的北方各国军队了。
那年纪大的货郎见状笑道:“这位后生,此弓打猎倒可以使使,但要买趁手的,恐怕得叫您失望。”
张骏问道:“你们是每隔几月才来一趟?”
老头摇头道:“下次却不知是何时······“他的眼睛不自然的眨了眨,笑道:”这世道风雨飘摇,哪里说得准。“
张骏听罢,摇了摇头,故作惊讶道:“老人家的儿子如此健壮,怎么不让他多担待一些?”
“哈······哈哈······”老头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搭话。
张骏转过头,看着那身子渐渐紧绷起来的壮汉,笑着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举在眼前,道:“这位壮士一手的老茧,应该也是操弄庄家的好手吧?”
“干······干什么?”那汉子挣脱道:“休要妨碍俺做生意。”
“做生意?”张骏冷笑一声:“就怕你做的是无本的生意!”
此话一出,那汉子脸色骤变,伸手就掏向后腰。
张骏见状后退一步,大喝:“拿下!”
周同早就带着人等了许久,那里容这厮撒野,当下便有两个壮硕的斥候扑了上去,将其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周同上前在他身上搜索了一下,从后腰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献到张骏面前,道:“主公请过目。”
张骏扫了一眼,果然是匈奴汉军斥候的常用短匕。他用脚碰了碰那汉子的脑袋,用调侃的语气问道:“还真的是无本的买卖······”
村民们见势不妙,四散而逃。凉军迅速整队围了上来,将另外一老一少两个货郎也拘押起来。
张骏吩咐道:“隔离关押,分开审讯。”
“诺!”周同领命,带人压着那三人下去了。
“主公!”幕下三人和韩虎、胡硕也急忙赶了过来,急问道:“主公可有受伤?”
“无事!”张骏见江宛也是一脸紧张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竟有些高兴,他对韩虎道:“命令全军,休整结束,除了重伤未愈的,都给我打起精神,轮番警戒。”
“诺!”韩虎领命退下。
“主公,那俺们亲卫嘞?”胡硕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护卫主公本就是他的职责,出了这档子事,他竟然后知后觉,不由心里十分自责。胡硕扑通一声跪在张骏面前,羞恼道:“主公,俺对不起您!”
“哈哈哈哈!”张骏一直都很喜爱这个性格憨厚却又忠心耿耿的胡人,见他跪在地上挺着身子也没有比自己矮上多少,当下便拍了拍胡硕的肩膀,宽慰道:“让亲卫们休息是吾亲自下的令,你何罪之有?”
说罢,笑道:“起来吧。”
“哎······嘿嘿!”胡硕瞬间换上了笑脸,利索地站了起来,开心的笑道。
“主公。”宋沛上前道:“以后还是尽量不必以身犯险······”
“哈哈。”张骏笑着对一旁的索三戒道:“泽清劝了我多次,可吾就是管住不自己,为之奈何?”
索三戒道:“主公,泽清所言也正是全斌所想,您······”
“好啦好啦!”张骏笑着对两人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主公英明!”二人齐声道。
张骏正想借此机会同站在一旁的的江宛说话,却不料又是一声呼天抢地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刘族长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条麻绳来,不但给自己团团捆住,后背上还背着几根柴火棍子。
他边哭边走,几步来到张骏面前,跪在地上大呼道:“将军,草民失察,有罪啊······有罪!”
张骏见状,嘴角不自然地扯动。余光看向江宛,她竟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