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好不知道是谁的白大褂之后,我又去热水机打了半盆热水端到水池的龙头下,兑成温温凉,再端下来,站到洗脚盆里面,站着泡脚,一边泡脚,一边刷牙,有的时候生活是极其枯燥的,但是总得学会枯燥里找乐趣。
所以,我就把收音机关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点开APP开始听相声,后来把住在洗漱间附近的小姐姐吵醒了,呃……我以为你们睡了,应该就听不见的……
“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晚才洗漱?”小姐姐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哈欠连篇地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把手机声音猛按成静音,“因为晚一点洗,没那么多人,不挤,还凉快一些。”我解释,“下次手机声音别开那么大了,回回都听见厕所这边,这个时候,就有一些手机、收音机的声音,不知道的还挺吓人的呢……”毕竟,对于一个历经几十年风霜的医学生宿舍,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我尴尬地笑笑:“噢……好的……”
洗漱结束,悄悄地推开室友给我留的门,进去把盆放好,再蹑手蹑脚地拿起我的膏药,到走廊,借着走廊的灯,对着小镜子,把我眉心起的疖子用金黄膏涂好,再拿敷贴贴上,免得黄褐色的膏药弄得我床褥上都是。
“咦!”“我靠……”冬冬后来搬到我们宿舍的对门,“大半夜的,你吓我一跳,”他夜起尿尿,“长痘了?”他随口问一句。
“嗯。”他的脚步也没停下,“噔噔噔”跑去厕所,他嘘嘘的声音,我站在宿舍门口都能听得到,原本男女有别的概念也被现实所打破,生活会让你逐渐接受你之前认知中无法接受的事情,并习以为常。
“晚安。”他尿完回来,跟我打了声招呼便钻回他的宿舍里。
说实话,我当时内心是非常拒绝当下的生活状态,我觉得太没有生活质量了,白天在繁忙的医院里庸庸碌碌,晚上回来挤在一个狭小拥挤的地方生活学习,都市繁华的夜,一盏盏的灯,却没有我的一盏。
以前在学校里面的时候,老师总跟我们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脑筋要转过来,不要总盯着大城市去就业,要看见下基层的优势,大都市里,没有钱和资本,所有的情怀都是泡影,她曾经发誓,要留在上海,结果在人民广场被老头老娘揪着头发打了一顿,拖回了老家。
前天,我们上海这边的实习生搞党建活动,团支书把我们在上海实习的同学召集在一起,去了延安东路的中共二大遗址,之后便往外滩走,经过人民广场。
老杨调侃道:“哎,我们在人民广场上合个影吧,然后发给那个老师,问她是不是在这里被打的!”
这可把我们乐坏了,纷纷和人民广场的任何景物合影,然后微信把照片发给老师,问她:老师,你是在这里被揍的吗?
老师收到一个两个同学这样的微信,刚开始没觉得什么,关键是我们有十几个人呐,陆陆续续地,她收到了十来个小可爱的问候,没办法,她直接发了一个朋友圈,内容是,实习同学去了上海,心里想的不是在上海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他们就是想知道,我当年在人民广场的哪里被被打的……我当时上课为什么要多这一嘴,说这些?
贴好膏药,我蹑手蹑脚地关上门,爬上床,躺下,但我不习惯立马睡,我总会在床上开着床头的小灯,发会呆,然后再关灯睡觉,等我刚要睡着,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爬,很细微的触感,小足带来的触碰感,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能是被角在我身上滑落之类的,也就没在意。
没过一会儿,它爬到我胸口了,我的睡衣领子比较松,我顿时感觉不对,难道是蚊帐里面进虫子了吗?我立马惊醒,按亮我夹在床栏上的小灯,我又近视,只能凭感觉把它从我身上打下去,打掉到了我的床上,我再趴到床上离近了看,我靠……
特么的,是个大蟑螂……
这叫我怎么办?在我蚊帐里面啊……,不行不行,不能让它在我蚊帐里面乱爬,我狠下心,抄起手机,把它盖死在我的床上,心都要碎了,我心疼我的手机,因为蟑螂太脏了,我怕盖不死它,使劲按它,直到听到虫子外壳被压碎的窸窣声,我才松了一口气。
翻过手机来看,从它身体里挤压出来,乳黄色的半固体样的东西印得我手机和床单上都是,心态几近于崩溃的边缘,我起身,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我的蚊帐没关好,它才进得来,起身拿纸把它的尸体捏走。
摸黑把酒精翻出来,使劲给我手机消毒,床单掀了,直接睡在褥子上,我动也不敢动……
一夜也没睡好,早上六点多钟,精神疲惫地在室友的吵闹声中醒来,跟以自我为中心的姑娘们住在一起,你就能体会到日后她们男朋友的苦,你睡觉的时候,她不管你在不在睡觉,只要她起床了,她就大声地咋呼,但是你要是把她吵醒了,那就是你人品有问题了,小高就是这样的公主人格。
“没睡好?”早交班结束,冬梅见我蔫蔫的,便开口问道,“嗯,没睡好,昨晚蚊帐里进蟑螂了,闹得我……”冬梅爽朗的性格,“噗呲”一声就笑了,“哇哈哈哈……”我都无语了,难道外科的老师都是这样豪爽的么?
实在不想吐槽冬梅随身带着的喝水杯,胖胖的,巨大,除了矮一些,大小跟2.5L的可乐瓶差不多,每次喝水,就举这么一个硕大无比的杯子,确切来说是瓶子,咕嘟嘟地喝水,一点都不淑女,要是被ICU的总带教看到了,估计得嫌弃死她,我在ICU蹲病房的时候,连岔着腿坐都会被她嫌弃我不淑女做派,行为举止过于粗俗,不像个女孩子家家……
我现在有点嫌弃冬梅抱着一个大水瓶,举起来,头仰着天,咕嘟嘟地喝水……但我也想买这么一个大水杯,随身带着,夹在胳肢窝里,走路都带风。
“晚上一定要休息好,不然第二天哪有精神上班?!”冬梅是一个很好的领导,她既会跟你嬉皮笑脸地开玩笑,也会板着脸训斥你犯的错误,冬梅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没过一会儿,“韩旭,你去门诊看看钱老师是怎么弄中药敷贴的吧。”冬梅见我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懒得动的样子,突然发话。
“好的。”我便愉快地离开病房,跑去了门诊。
骨伤科中药敷贴主要是针对骨伤旧疾,就是以前骨折了,或者肌腱筋膜之类的软组织损伤了,疼了、酸了,都可以搞一点膏药来贴贴,中医上还是对这些筋骨旧疾有很多分类,膏药也有很多种,譬如说温经散寒的、活血化瘀的、活络的,根据你旧疾的症型不同,贴不同的膏药,冲和膏、三色膏、青黛膏、九一丹等等。
(中药膏剂里面带“丹”字的,就是表示方子里面有汞,所以有很多中药膏剂效果很好,但是得不到推广使用,因为药品监制条例里面明确了重金属的含量,以至于大陆有很多中药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不给用,所以有很多人托代购从香港台湾那里买,其实对于中医药的发展来说,这个药品管理就不够人性化,中医药的特色之一,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入药物,难道不是吗?连锅底灰都是一味药。)
中药敷贴的模样还是狗皮膏药的样子,千百年的文化积淀依旧没有变,我问钱老师你知道这些药膏的方子吗?
她说,整个偌大的医院,知道这些药膏的方子具体是什么的人,只有一个人。
谁啊?我问。
药剂科的大主任,老师答。
不少中药药膏里面都会有麻油,一个上午我跟钱老师两个人,撸起袖子,加油干,“快快,快搅,不然干了就不好搅了,得和匀了才有药效……”我攥着我手中的杵药棍,我叫它搅屎棍,因为我干的活实在是太像在搅屎了。
膏药黄黑黄黑色的,我拿着一根棍子趁着热,插进一坨膏药里,关键是,装膏药的桶是那种痰盂样式的小桶,在我的家乡,痰盂是用来倒夜香的……
我拿我的杵子插进一大坨膏药里,一手扶着装药膏的痰盂,一手攥着棍子疯狂地搅,膏药很稠,刚开始搅的时候阻力很大,搅到三四十下的时候,质地就变得很柔和了,也就是老师说,有药效的时候了,可以放在阴凉的地方备用了。
有的药膏越搅越香,一股芝麻油的香味,我都想舔一口我的搅屎棍,“感觉怎么样?”钱老师问我。
我笑笑,实话道:“感觉天天这样搅,没几天,胳膊就可以废了。”
钱老师憨厚地笑笑,说道:“还好,还好,还好一个月我们就搅一次,搅一个月的量,下个月用完了再搅。”
白大褂上沾了一两粒膏药,像屎糊在衣服上似的,“我靠!”“你这是什么啊?”中午回科室吃饭,坐在老邹旁边,老邹不小心瞟到我白大褂衣角上蹭到的膏药,她以为是屎,极度嫌弃,说着站起来,离我远一点,“你不会是拉屎拉到白大褂上了吧……”
我:“……”
你是傻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