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终局

曹化淳拿了陵墓图，没有回京城。

　　他在马市买了两匹马，掉头往关外而行，直奔宣化而去，双乘换骑，马不停蹄地行出金山岭关口，才在当地一小镇上稍作休息。

　　曹化淳将马交给店门口的牧民，让其喂马口粮，自己走进了一间客栈休息。

　　他没有告诉信王此行目的，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成吉思汗陵墓图。据说成吉思汗死前遗言是将其骨灰撒在蒙古草原。但曹化淳知道这是一个谎言，大汗后人并没有将骨灰随风洒在草原上，而是把搜刮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都跟成吉思汗一起埋葬在神秘的蒙古草原深处。

　　因为窝阔台汗不想要后人打扰他父亲的陵墓。

　　也因为曹家曾参与其中。

　　当年成吉思汗临死前要求，把宋徽宗的珍贵字画、花剌子模国的护国神鼎、黑海之母、蒙古帝国的黄金等宝物都放进了陵墓。以彼时蒙古帝国的实力，这些宝物的价值可供明朝整备百万大军二十年有余。

　　曹化淳需要这笔宝藏，为自己储备实力，他的梦想不是做影藏在灯下的刺客，而是效法赵匡胤，能黄袍加身，登上神州主人的皇位。

　　眼前的客栈四面土墙，连一扇木门都没有，仅用浸满油渍的布帘充当。曹化淳生性爱好洁净，他叹了口气，推帘入内。

　　一进去，内部的布置和外面一样污秽破败，有着一股膻味。里头有四五个破败缺角的木桌，好几个凳子少了个腿，还沾了不少灰。

　　他寻了一个桌子坐下，拿出口布擦了擦桌上和椅子上的灰，捂着鼻子坐下。

　　曹化淳又细心的用了袖口将茶杯抹了抹，才倒了杯桌上的茶。

　　此时啪嗒一声，门帘掀开，一行数人戴着防风大斗笠及黑色斗篷走了进来，一字排开，眼露凶光，盯着曹化淳。

　　曹化淳微覺有异，抬头瞄了这群人，手低下去握着剑柄准备着。

　　进来的敌人脱下斗笠，拍了拍身上的灰。

　　看到他们的面目，曹化淳冷笑了起来，大声笑道：“好一个刺客家族大聚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来的人正是聂复、金一鸣、姬还高、伍易国、姬风尧及玉还春。他们眼神愤怒地盯着曹化淳，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开战。

　　站在中间的聂复缓缓拔出大剑，指着曹化淳。他的眼神坚定，气宇轩昂，气势稳如泰山。聂复道：“曹化淳，终于等到你。”

　　面对天下第一高手，聂复没有一丝害怕，心中反而笃定。

　　三年前，飞雪死于曹化淳剑下，但也引出了曹化淳藏起来的飞雪剑法最后三招。

　　这三年间，聂复跟随宗远大师回少林寺，和宗远潜心学习，试图破解飞雪剑法。那一日，宗远大师将这三招看得一清二楚，但对于最后一招的漫天飞雪，却没有完全把握能破解。

　　宗远大师和聂复在罗汉洞面壁，苦心钻研数月，终于拟定以守代攻，以气破剑的方式来对垒飞雪剑法。尔后两年，宗远大师亲自教导聂复武功，终将聂复身上的两大绝学，燃灯手及天纵将圣功融会贯通。燃灯手登峰造极后，竟自行打通了奇经八脉，将聂复的内力提升到了比肩宗远的境界。

　　这三年，聂复都在寻找复仇的机会，可是曹化淳已是朝廷重臣，出入皆有三千营士兵防卫，毫无下手机会。

　　尔后伍易国捎来魏忠贤垮台的消息，刺客家族数人约定要为魏忠贤送终，替杨涟左光斗等人报仇。但没想到，遇见了曹化淳的踪影。

　　更妙的是，曹化淳为了独享宝藏，竟单骑出行，未带三千营任何侍卫，终于在金山岭截到曹化淳。

　　曹化淳茶杯一甩，在墙上砸个稀烂。店里的其他人看这阵杖来势汹汹，纷纷逃出客栈。

　　“聂复，要不一起上，你们可能胜算大些。这世上，能跟我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宗远，宗远不在，你们胜算不大。”

　　“就我和你，一对一，其余人不插手。”

　　“你那么有把握？”

　　“我是来为飞雪报仇，大不了死而已。”

　　“飞雪是你们害死的，如果不是你们影响了他，她会死？”提到飞雪，曹化淳失去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稳重，他握紧拳头，眼里充满血丝，愤怒的吼道。

　　聂复异常平静，他的泪在三年前已经流尽。他恨自己优柔寡断，没有决断。飞雪死后，他才看清自己的感情。

　　他爱的是飞雪，但来不及告诉她。

　　飞雪犹如冬日雪落的冰晶，短暂的片刻，却开放出无比美丽的玲珑结晶。

　　飞雪为了聂复，情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让意中人看完最后的飞雪剑法。飞雪知道如果聂复没看过这三招，没有周详的计划，他无法打赢曹化淳。

　　到了死前最后几天，飞雪明白，自己对曹化淳是敬意，是感恩，但不是爱。

　　飞雪心里爱的是手下败将聂复。

　　天下第一杀手飞雪，死在自己的剑法，死在给她一切的男人手上，死在意中人面前，死得其所，悲壮无比。没有人得到她，也没有人能忘了她。也许这是悲剧结局，但又何尝不是最适合天下第一杀手的死法。

　　曹化淳一心功名，本已淡忘飞雪，但现在聂复提起来，让他又想起那晚的痛苦，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养女，自己的徒弟，自己的心上爱侣。

　　曹化淳呼啸一声，剑光一闪，飞雪剑法凌空而出。

　　三年不见，曹化淳的内力较先前更强更快。

　　但聂复为了这一刻也闭关三年，他神凝丹田，息游胸府，燃灯内力，气冲北辰，力随意动，一股浓烈的焦味立即香盈满室。

　　聂复一瞬间拍出十余掌，气劲对着雪花打去，将飞雪剑法的剑气纷纷打散。

　　曹化淳一愣，看来聂复是有备而来，遂催动无上内力，加快出剑速度。聂复的大剑在四面八方打出剑圈，施展全力挡了下来。飞雪剑法发出的都是冰冷剑气，而聂复打出来的燃灯手却是炙热内劲。一时间客栈里冰火互斗。其余众人纷纷越退越远。

　　曹化淳出剑速度一式比一式快，攻得聂复好不狼狈，有几剑挡不住，剑气还是招呼到聂复身上，所幸聂复身负天纵将圣功，足以卸掉大部分的剑气。

　　曹化淳很快使完了飞雪剑法前十六式，那个晚上飞雪和曹化淳对战的身影历历在目，曹化淳剑圈一回，聂复就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脑中想起宗远大师说的破解飞雪剑法口诀：“截其流，封其剑，夺其手，飞雪剑法破矣。”

　　宗远大师曾交代不得让曹化淳使出第十九式，当飞雪剑法使完前十八式，刚好也是葵花宝典运行大小周天一圈，曹化淳体内的真气流动将会更快更强，因此带动第十九式的速度将会快如闪电，无法抵挡。宗远交代聂复要在曹使完十八式以前斷其流。

　　可这说得容易做起难。飞雪剑法实在太快，第十七式和十八式几乎是连起来的。聂复捉襟见肘堪堪挡下这一剑，却看到曹化淳原地转圈起来，第十九式漫天飞雪就要重现。

　　第十九式一出，曹化淳已幻化成白影，飞雪剑法当真太快太强，聂复竟然抛掉大剑，空手迎上，燃灯手的劈空掌挡住了八九剑，但是剩后面第二拨的十余剑挡不住，当当当连绵不绝的撞击声传出。

　　在后围观的玉还春掐住姬风尧的手，惊呼一声，担心聂复要输。

　　只见半空中两人斗在一起，聂复突然右手往最后一剑迎去，小雪剑毫不犹豫地穿透了聂复的右手掌，剑没至柄。聂复似乎是故意中招，他忍住剧痛，五指手指一合，竟将小雪剑扣住。

　　曹化淳一惊，难道聂复竟牺牲一支手换小雪剑吗？电光火石瞬间，曹化淳不及思索，但如此时弃剑，曹化淳还有机会。

　　可这小雪剑是飞雪的剑，曹化淳宁死也不肯放。

　　聂复这招已在心里练了千百万遍，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右手催劲抓住小雪剑柄往回狠拉，左手出掌，半身炙热火红，催动燃灯手内力，全力向曹化淳右侧太阳穴拍去。曹化淳虽然左手有空，但方向不对，根本来不及阻挡。只得全力往后一跃。

　　可聂复更快，“崩”一声，燃灯手重重拍在曹化淳右脑壳上。

　　曹化淳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七孔出血，全身无力，摇摇晃晃，手一松，小雪剑落入聂复手里。

　　曹化淳脸色如金纸一般难看，双膝一软，站都站不直，流着血的怒目圆睁，不敢置信败在聂复手上。

　　聂复手伸进内衫，取下内里藏好的一些小铁片，原来飞雪临死前曾要他看清楚伤口，就是要聂复记住最后三式刺的是哪里。聂复提前准备好了圆铁片防住这些部位。也幸好曹化淳的飞雪剑法分毫不差，剑剑都刺在同样的部位，因此聂复没有中剑，只受了点皮肉伤。

　　宗远大师闭关好几个月才想出破解飞雪剑法的办法，就是夺下小雪剑。宗远大师提出用右手换小雪剑的招式，曾问聂复敢怎么做吗？

　　聂复毫不考虑说，为了给飞雪报仇，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因此这三年来，聂复和宗远大师都在苦心练习这最后三式，如何牺牲右手掌，换取燃灯手的最后一搏。

　　聂复打在曹化淳的太阳穴上出了全力，天纵将圣功的真气灌入曹化淳脑内，造成大片出血，曹化淳若不死也得瘫痪一生。

　　曹化淳感到脑袋里的血嗡嗡的流，蜂鸣声音越来越大，他坚持不住，慢慢地坐了下来。聂复本来高度紧张的情绪也突然松懈下来，不由自主的也瘫坐在地。

　　伍易国靠上前道：“曹化淳，你算计一生，有想到此刻吗？”

　　曹化淳已说不出话来，喉间的血一直涌出，他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痛苦的摆摆手，突然鼻孔和嘴巴大量出血，泊泊流不停。

　　曹化淳手指如电，自己快速的点了周身大穴，出血才缓解了许多。

　　曹化淳知道活不下去了，他突然想通了，为何刺客家族之首不是曹家，而是伍家。

　　伍家个性虽火爆但正直，看不惯不义之事，只行正义之路，由伍家来控制刺客令是最好不过。

　　其实当年张居正真的是好人吗?真的曹家一定就是正义的一方吗?其实大家都含了目的和私欲。

　　也许曹家当年是对的，但是曹家破坏了刺客家族千余年来的团结，如果刺客家族同心协力，不内斗，兴许能救出一些人，张居正的家人、杨涟、左光斗等就不会牺牲。

　　曹化淳死前想到了这一点，倒是笑了起来。

　　看到曹化淳笑，玉还春想起自己的爹爹，决定给他致命的一击。她凑过去跟曹化淳说：“你笑，我告诉你一件事，飞雪曾告诉我她怀着孩子，是你的孩子，是你。。自。。。己。。。杀死了你的孩子。”

　　曹化淳难以置信这个消息，他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重重的打击了他的心，如果曹化淳本来还有一点求生意志，此刻也荡然无存。

　　飞雪从来没说过她有孕。但是飞雪在死前几天和玉还春相处时，将这少女心事告诉了她。玉还春始终不说，就是要到这个时刻看曹化淳心智崩溃。

　　曹化淳骤闻此事，懊悔不已，眼中冒火，全身真气散发，血再也止不住。

　　突然喉头一涌，眼前一黑，一大块鲜血喷出，就此失去知觉。

　　人道是，金刀燃灯，姬香玉手，纵横经略，曹家居首。但今日曹家已绝，从此刺客家族之首再也无人。

　　金一鸣上前探了探曹化淳的脉搏，点头道：“这人已经死了，曹家绝后了。”

　　姬风尧和玉还春过来扶着聂复，玉还春哽咽的问聂复，“聂大哥，你这手算是毁了，以后可怎么办？”

　　“不碍事，值得。”聂复苦笑道。

　　姬风尧握紧玉还春的手，说道：“聂大哥英雄豪杰，就算一支手也能打建奴，不怕。我也跟聂大哥一块，去关外打满人。”

　　聂复和姬风尧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诏獄一役过后，姬风尧和玉还春日夜相处，逐渐发生感情，已在姬还高和伍易国的主持下成亲，也算是刺客家族最近的喜事。

　　姬还高见曹化淳已死，过去搜了搜他身上，要看还有什么秘密未解。

　　一搜之下发现有块刺客令，还有一个牛皮卷。伍易国将刺客令抢了过来，反复查看，看到刺客令回归原主，好不兴奋。

　　姬还高摊开那牛皮纸一看，竟是世间绝密的成吉思汗陵墓图。

　　众人面面相觑。

　　伍易国和姬还高看着这个地图，知道事态重大，这图里有足以改变江山的财富和宝物。但刺客家族没有权利也不应成为拥有此宝藏之人，因此他们立下誓约，刺客家族将把这个秘密封起来，不流落在外。

　　伍易国决定让此图跟曹化淳的尸首一起归于尘土，还给天和地。

　　至此，刺客家族隐入人间，再也不相见。

　　英雄藏了起来，可是英雄的事迹却为人所传颂着。

　　多年以后，民间传出了一首歌，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听说当这首歌传唱起来时，将会有神秘英雄出现，解决乱世之危。

　　西涯金刀谜之密，

　　鱼肠匕现路尽时，

　　斩衣斜阳漆身佛，

　　白虹贯日千年木，

　　击筑高歌壮士行，

　　一人不留唯有吴。

　　【第一卷飞雪剑法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