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当下便把计策说了一遍,徐鹏举听了之后拍案叫好:“傻逼,此计甚妙!”
徐宁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徐鹏举。
徐鹏举道:“这不是你发明的词儿么?”
徐宁吐血,徐鹏举这个家伙还真够小心眼儿的,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拱手道:“大将军请下令。”
徐鹏举思索一番,道:“这样好了。你我带一千人去老虎滩埋伏。崔千户,你带着两千人,在城中扰乱。行动一定要快速,我们到达之后,见烟花为号。”
当下大营之中便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被叫醒,留下一千人,原地待命,剩下的人全离开。但是,原宁海卫中各人,一个都不能离开,被严防死守地困在大营之中。
之后,徐鹏举将营地之中所有战马全部调给崔千户,这营地中共有一千左右的战马,徐鹏举带来的大约有两千左右,这些马全部归崔千户调用。
半个时辰不到,人马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此时探子回报,城中已经彻底大乱,那些海盗没了约束,最终变成一群恶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徐鹏举下令出发,他与徐宁各自带着五百人,沿着海岸,一路往老虎滩方向疾行。
即将到达老虎滩时,徐宁对徐鹏举道:“大将军,前方必然有海盗的探子,我请求带着十人,先将对方的探子清除。”
徐鹏举皱眉沉吟,道:“如今天色尚早,一团漆黑,你如何清除?”
徐宁自信一笑:“这些海盗不过是一些草寇,他们的行动我早就了若指掌。”
“好,人马你随便挑选。”
“不用,只需要我自己的人马就行,你的人马未必能行。”
徐鹏举大为不服,冷哼一声道:“你的兵也不过干巴巴的,我倒是要瞧瞧你的人有什么本事。”
徐宁微微一笑,并不分辨,转头对吴承宏道:“你的斧子现在不能用,给我收起来。”
吴承宏忙辩解道:“为何不能用?那刀使着不顺手,太轻。”
“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给你准备了一柄大刀。”徐宁一挥手,一个军户捧过来一柄重达四十斤的大刀,吴承宏掂了掂,勉勉强强算是满意。
“走。”
徐宁挥手将十个人带走。薛师道带着一路,他自己带着一路,迅速赶往老虎滩。老虎滩东南角上有一个山丘,地势极高,徐宁带着人先往那个方向摸过去。到了山下,徐宁一声令下,十个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往上爬。
这山实际上是个非常小的山,只有几十丈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徐宁率先登顶。果然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山上有四个海盗,此时正大吃大喝,“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马啊”喊得正欢实,突然发现对面多出来五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海盗醉醺醺地叫道。
徐宁冷声道:“杀!”
下一刻,刀兵齐出。其中吴承宏最为凶猛,他为了证明这刀不如斧子,一出手就凌厉异常,那刀带着呜呜的风声,直奔团坐在一起的四个人。
“噗!”那刀异常锋利,一下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势头不减,又将第二个人从脖子到另外一侧肩膀,斜着劈了个通透,这才停住。
“我就说了,这刀不好控制!”吴承宏嘟囔道。
剩下的那两个人,还能有什么作为?眨眼之间,便被其他几个砍作齑粉。徐宁并没有参与斗争,而是站在山顶往下瞭望,左右看了看,最终指着一片小树林道:“去那儿!”
说完率先下了山,其他几个人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果实,便只得跟着徐宁一起下山。这几个人非常兴奋,作为沿海的军户,见过海盗,也被海盗追杀过。宁海卫中如今只剩下这么点人手,不得不说海盗功劳最大。
但他们从来没有如此痛快淋漓地杀海盗,每次远远地看到海盗,他们都选择逃跑,跑得多了,也就形成习惯。大明立国百十余年,海盗的问题一直都存在,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他们还有杀海盗的能力。
徐宁心中没这么多感慨,快马加鞭跑进小树林。此时薛师道才明白,刚才徐宁为何不要徐鹏举的亲兵。他们从山上下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奔驰了六七里地,对体力要求很大。那帮老爷兵,还真扛不住。
进了小树林,徐宁他们连搜都没有去搜,直接就发现了海盗所在之处。因为他们跟山顶的敌人是一样的,也是围坐在一起喝酒,根本不用寻找,跟着酒味找肯定没错。
这里只有三个人,徐宁他们十个人过去,片刻之间便消灭。徐宁让大家简单休息一番,之后立刻起身。如此这般,连续突击了四个地点。
到了第四个的时候,薛师道不得不陷入沉思。
一开始徐宁提出要清除眼线的时候,他是不屑一顾的,海盗的眼线如果这么容易清除,他们也不会为祸数百年。但徐宁真的好像特别清楚他们的布置似的,只要他指定的地点,必然会有海盗的眼线在。
这让薛师道疑惑不已。徐宁一直都在牢中,海盗上岸谁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而且还清清楚楚?排除了种种可能之后,薛师道只有一个结论:徐宁乃是神人。
杀死最后一个海盗,十个人累得快瘫倒。就连体力最好的吴承宏也是摇摇欲坠。徐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原地休息一下,半刻钟后出发。”
“海盗会有这么多眼线?”薛师道发出质疑。
徐宁道:“应该是没有了。但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贫民区。海盗上岸之后,肯定要找一个合适的休整区,这里还有比贫民区更加合适的地方么?”
众人一听都明白了,连忙坐下休息,这里有酒有菜,饿了随便吃点。半刻钟后,徐宁带着人又一次出发。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们足足跑了数十里,个个汗流浃背,衣衫湿透。不过想想这是最后一个地点,他们只能勉强咬牙赶过去。
贫民区上一次刚刚遭过海寇,十户九空,人也不多。整个贫民区都在黑暗之中沉睡,一片死寂。不过中间有一块地方十分突兀——刘良的酒馆。这个地方是贫民区里为数不多的公共场合,此时灯火通明,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绝于耳。
本来徐宁还担心,这些海盗估计会布置一些暗桩,谁知道一路走过去,连根毛都没发现。略一思索,徐宁便明白事情原委,这次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来袭其实是出乎意料的,因为没有海盗会在这个时候登岸,再加上有齐老爷保护,他们的行动可以说畅通无阻,没必要在外面设置暗桩。
徐宁自己先潜伏到门口看了看,里面海盗有不少,大约四五十个人。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徐宁追求的是一网打尽,绝对不能有漏网之鱼。他悄悄退回来,摸到后院去探查一番,如此花了许多时间,才算是把整个海盗的分布情况摸了个清楚。
之后徐宁回到胡同里,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薛师道带着吴承宏,去堵住后门,在院墙下面隔几丈布置一个人,听到前门动静,大家一起动手。进了院子之后,薛师道先去屋子里搜索一遍,争取把所有人都杀了。其他人堵后院,徐宁带着几个人在前门厮杀。
如此安排已定,众人分散行动,察觉时间差不多——现在他无比怀念精品手表——他带着几个人从前门杀进去。也没什么多余的话,挺刀直接冒头,二话不说,举刀就劈死一个喝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醉汉。
许多海盗还没明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坐在这里枯等一夜,没什么事做只好喝酒。此时已经喝了个六七成,脑子都有点不怎么好使。那醉汉脑袋搬了家,同伴还指着嘻嘻哈哈笑道:“老四,你他妈的脑袋怎么掉地上了?”
这倒是方便了徐宁,其他四个人一拥而上,先将那些已经不能动的人,一刀一个捅死。接着,几个人合伙围攻那些还能动弹的家伙。
徐宁威风凛凛,犹如大将军一般,他虽然也在砍杀,但时刻注意着门口位置,以防有人趁机脱逃。但他还是高估了这些海盗的素质,猝然遭遇大变,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逃,但不是正门,而是后院,一时间整个酒馆里乱哄哄的,你往东走,他往西走,相互撞在一起,好不热闹,跟一锅粥似的。
再加上那刀子噗噗噗地连续响,这些海盗已经彻底乱了。
有一部分人终究是比较清醒,一看这里乱成这样,也不恋战,虚晃几下便往后门逃去。徐宁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已经听到后院传来的惨叫声。
不久之后,自后院当先杀出来一个莽大汉,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吴承宏,这家伙知道可以用斧子之后,早把大刀扔了,挥着双斧,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场不对称的屠杀。这些海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成了刀下亡魂。酒馆中血流成河,断臂残肢扔的四处都是。
徐宁见差不多,立刻阻止他们继续杀戮。走到门外,点起一根烟花,在黑夜中绚丽地开放在空中。之后命人清扫战场,经过清点,一共杀了三十六个人,俘虏十二个人。徐宁将他们全部都丢到酒窖里。
这边刚刚收拾好,那边徐鹏举领着人已经到了。
徐宁迎上去拱手见礼,道:“一共清除了四个暗桩,合计十三人,这个酒馆里的,都是前来休整的海盗,共计诛杀三十六,俘虏十二人。”
徐鹏举十分惊讶地看着徐宁,道:“这……真是大功一件!我回去之后必定据实禀报。”
徐宁道:“如今赶紧设陷阱,如果晚了,恐怕来不及。”
徐鹏举点点头,立刻带着人,在老虎滩附近的海滩上,设下大约三十丈长的陷阱。当然,时间紧急,这些陷阱并不怎么高明,其实就是挖了一个大沟,宽约一丈多,深约有一人多,下面放的都是一些易燃物,干草,劈柴之类的,然后用一层芦席铺在陷阱上,撒了一层薄薄的土,他们这些人则埋伏在海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宁海城中,此时已经火光冲天。他们这个地方虽然视野开阔,但也看不清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只见到宁海城上空,映照出粉红色的天空,起先只有一小处,后来火影慢慢扩大,在城中好几个不同地方都烧了起来。
徐鹏举看着火海中的宁海城,道:“我现在才知晓,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唉!”
徐宁道:“这是必要的牺牲。如果让这些海盗流窜到其他地方,造成的损失会更大。”
徐鹏举不说话,这个说法看起来很有问题,但却是事实。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徐鹏举忽然道:“要是他们一股一股地过来怎么办?咱们的陷阱不就没什么大用了。”
“不用担心,我已经告诉千户,在半道上再设一支伏兵,这样的话,就能把人聚集到一起,到时,还怕他们不一起过来么?”
徐鹏举没有吭声,但却有点害怕。徐宁的计策,说穿了很简单,其实就是打草惊蛇。他让崔千户在城中纵马驰骋,惊扰海盗,不让他们摸清究竟来了多少人,以此让海盗害怕。他们一害怕,不用人教,自然而然地就会想着回到船上。
而后,半道设一支伏兵,待人到立刻拦住,之后,等人到齐,再佯装不敌,放海盗过来。这个简单的计策,说起来却很有效,而且环环相扣,动静也比较小,即便被海盗察觉,他们也没办法,回到船上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但是徐宁的心思非常缜密,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包括清除探子、围堵溃兵等等,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光明正大地摆在你面前,你能怎么办?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徐鹏举暗中想到。
过了不久,果然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起了冲突。徐鹏举看不清,但却能听到声音,距离他们大约有三里左右的样子,隐约有火把,人影晃动,根本瞧不出来,是谁占优,谁又是劣势。徐鹏举紧张起来。
这件事,实在是一个大事,如果计划成功,那他徐鹏举肯定是收益最大的,一旦失败,他也需要承担更多责任。他紧紧地捏住手里的刀,汗水开始四处往外冒。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忽然前方那隐约的火把灭了。徐鹏举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决定的时刻到了,他把刀往身前挪动一下,方便一会儿行动,再看看徐宁,还是一脸平静。
徐鹏举盯着前方看,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来了!
他悄悄伏低身子,眼睛盯着前方,黑暗里逐渐显露出来人影,接着便是嘈杂的声音,有埋怨的,有庆幸的,有呵斥的,有催促的。一切都朝着徐宁设想的方向发展。
此时,那群海盗终于露出完整的身形,一窝蜂地跑过来,跟没头苍蝇似的。他们在被崔千户的追杀过程中,早已经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没注意观察这边就朝着海船跑了过去。
“噗通!”第一人掉了下去,接着他身后的其他人也跟着掉了下去。这些海盗完全没有纪律,没头没脑地往前冲。一下掉进去好几百人,也幸亏这沟足够长,才能装下这么多人。要不是时间不够,说不定徐宁还会继续加宽陷阱。
“点火!”
徐鹏举此时杀了出去,在这里埋伏的一千精兵,此时如出笼的猛虎,自沙滩上站起来,发了一声喊朝海盗杀过去。
喊杀声震天。这些已经等了一夜的明军,早已饥渴难耐。在朴素家国观念的支撑下,这些明军对海盗可谓是痛恨至极,一个个咬着牙,瞪着眼,挺刀砍杀,不用怎么督促,人人都会打顺风仗,那些海盗被杀得屁滚尿流。
海盗们刚刚从埋伏里杀出,惊魂未定,此时又遇了埋伏,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哪里还有平时的威风,只顾着逃跑,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愿意。
徐鹏举的埋伏也很鸡贼,刚好在陷阱的前方,三面合围,只留下一个通向海边的口子。这些海盗只能往一个方向上跑,但这就正好中了计:要夺船,必然要越过陷阱。
可是匆忙之下,根本没多少还记着这事,扑通——扑通——海盗像是下饺子一般,都落入陷阱中。陷阱里的火焰起初还很小,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彻底烧起来,哔啵的火焰燃烧,无情吞噬许多人的性命。
这一场战斗,看着凶险,但实质上却没有悬念,徐宁的主意,堵死海盗的所有退路,只能前进。前有火坑,后有追兵,这群海盗已没什么抵抗意志,像成熟的稻草,被明军收割。
待崔光远带大军赶到,大势已定。少数人逃窜到海上,大部分人已经被徐鹏举控制,要么投降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崔光远的到来,加剧战场上一边倒的形势,很快,整个局面都被控制住。
徐鹏举仰天大笑,众将士喜气洋洋。这是明朝对战海盗取得的重大胜利。徐宁看着欢腾一片的海滩,笑了笑,把刀收进刀鞘,走到徐鹏举面前,道:“大将军,你可别忘了,海盗虽然尽诛,但首恶还未拿到。”
徐鹏举眼神一凛,道:“说的不错。立刻命人严守四方要道,许进不许出,天亮之后,全城搜捕,尽快捉拿逆贼齐德成。”
崔光远拱手应是,带着人匆匆离去。
徐宁也跟着一起出去,走出几步,徐鹏举叫住他,道:“徐总旗,你去哪儿?”
“回营。”
说完徐宁便走了,这里的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他也没有这个义务。不顾徐鹏举的叫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老虎滩,快马回到营地里,见了刘溪桥与周绾绾,把事情一说,俱是大喜。
次日,徐鹏举大破海盗的事情便在宁海城中传开,台州知府贺铭带着台州府的大小官员人等,赶来宁海与徐鹏举汇合,城中虽然遭了海盗,但大家一听说海盗几乎被一网打尽,还是高兴地放起鞭炮。
上官仪当天在齐府,也是他命大,海盗进来的时候,他刚好出恭,完美地避开海盗。他在茅厕听到外面大乱,吓了个半死,摸到齐府的偏房里藏了一夜,次日才出来。刚出来就听说徐鹏举已经大破海盗,惊心动魄了一夜的他,喜极而泣,衣冠不整地去迎接徐鹏举。
接着,台州知府到,他又急忙迎上。虽然大破海盗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好歹是在宁海地界上发生的,说起来也是他支援有功,圣上论功行赏,总少不了他的一份。
之后,上官仪便命放出消息,县衙大开三日流水席,以便庆祝。徐鹏举虽然沉稳老辣,但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兴奋得直搓手,之后各人表功,上报朝廷自然不提。
那表功的奏折一共有三份,一份是徐鹏举亲自书写,另外一份则是台州知府贺铭所写,最后还有一份则是锦衣卫密报。这三份奏折全都呈上御前。
弘治皇帝最先接到的是锦衣卫密报。这锦衣卫中的密报详实无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先说了一下徐宁与齐德成的恩怨,之后又说明了如何设计,如何捉拿海盗。
弘治看完之后,放下密报,道:“萧伴伴,最近大理寺中可有宁海的奏报?”
秉笔太监萧敬急忙躬身答道:“启禀陛下,没有。”
“呵呵,这个徐宁,之前是不是有一桩人命官司在他身上。”
萧敬回道:“是。宁海知县上官仪禀奏,徐宁杀总旗杨德方并六个小旗一事,以及勾结山东响马崔敬亭,诛杀何家满门。”
“你相信这是真的么?”
“臣不敢妄言。”
弘治道:“恕你无罪,你有话就说。”
“臣以为,此案虽然疑点众多,但也是上官仪一番苦心。”
“哦?此话何意?”
“地方士族利益勾连错节,牵扯甚广。一个个小小的徐宁,如何敢勾结山东响马巨盗?只是地方上牵一发而动全身,逼不得已,知县才找了他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