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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8岁的成人礼

筱悠接着说道,“我处理过很多家庭纠纷的案例,最终都是一家人抱头痛哭,很多事情都是一句话的事。你们有没有经济纠纷,只要肯把话说开,就会发现拥抱亲情是件让人快乐的事。有时候不是我们之间没有爱了,而是我们被很多其他琐碎的情感蒙蔽了,我们拔刀相向,互相伤害和折磨,但当我们把那些不重要的东西都剥离开,才发现我们心中还有爱,还渴望被爱。当我们把过去所有的痛苦都放下,就会发现爱也会像河流一样流进我们的心中。”

  “别说了,我不是那些迷茫的大学生,需要谁来做我的精神导师。我说过不想原谅,就是字面意思不想原谅。”穆柳起身走到了外面的院子,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不愿意再沟通。

  “我也不想每次见你都说这些。”筱悠走到穆柳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小穆阿姨马上要去云南定居了,我不希望你们带着遗憾离开彼此。”

  “我就愿意当根刺留在她心里,永远在那里才好。”穆柳用手抚摸着秋千旁边的那棵桂花树,太阳还挂在天空,可树干摸起来竟会这么冰。

  “那你能见含笑吗?她毕竟是无辜的。”

  含笑?自从六年前第一次见过她之后,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和穆柳的生活撞在一起,她痛苦的缘起都是来自这个名字。如果没有含笑,她和母亲的关系应该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

  穆柳怕自己又在筱悠跟前哭起来,就转身上楼去了。

  筱悠带着礼品出门后,那间热闹的书吧就只剩下穆柳自己。她神色惘然地看着远方,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只是手指不受控制地按在心口,仿佛18岁时母亲刺进她心脏的那根刺,还在隐隐作痛。那痛苦的回忆不管她如何挣扎拒绝,毅然带她回到18岁那年。

  突然决定去看望母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穆柳18岁了,她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成熟。从12岁那年开始,她就一遍遍在心中描摹,18岁那年,她会变成怎么成熟稳重的大人?她会有怎样的蜕变?别人会怎样认可她的成长?她天真地以为,18岁像是属于她的龙门,只要通过那里,就会变成最想要的自己。

  她还记得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缓解和母亲的关系,不能再怯生生的像个陌生人,

  她知道这些年,自己对母亲的感情,在心态上有多少种变化,从期待、害怕到失望……可她知道那并不是母亲故意的,正如外婆所说,大人的世界总有数不清的迫不得已,小孩子要学会体谅理解,那样彼此的日子都能过得容易点。穆柳知道外婆的意思,可她是个敏感的小女孩,嘴上接受的话,心里的眼泪却总持反对意见。

  小时候,每次母亲回来看她,她明明想给母亲一个微笑,心却不由自主地发酸,眼泪就快掉下来,为掩饰眼泪,她总是无可奈何地冷着一张脸,谁都不理呆在角落,直到母亲离开,她又忍不住后悔失落。下一次母亲回来,则是同样情景循环往复,她始终没有办法好好表达情感。就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愿望是美好的,却永远无望到达山顶。那些难受的时光,穆柳把时间都交给电影,她看了很多电影后,才意识到与上一辈的关系问题,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是一辈人与一辈人之间永恒的问题,这让她尝试着与母亲和解。

  就像筱悠讲的那样,与母亲的和解,其实是自我和解。穆柳成长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其实是如何完整地接受自己。没有爸爸让她自卑,妈妈不在身边让她自卑,个子长得慢让她自卑,胸部按时发育让她自卑,没有朋友让她自卑,数学太差让她自卑……等她大到能明白,每个人都带着缺陷来的时候,她做的是在每件让她自卑的事情外面,穿一件坚硬的盔甲,假装那些缺陷并不存在。后来遇着秦子阳,就像是蚕蛹找到它的茧,她从此就缩在那个保险柜一样的家里,假装自己不会再长大。

  可是回到18岁那天早上,她是快乐的。她有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希望。而这正是她想展示给母亲的——从内到外脱胎换骨后的新自我。要想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先把最好的你交给这个世界,她想她做好了准备。

  她特地买了符合母亲审美的新衣服,提前几天在筱悠的帮助下试了新发型,只等生日那天的到来。穆柳原本想让外婆给母亲打个电话,做一个生日提醒。筱悠却说,意外和惊喜更有意思。谁知道那一天,只有意外,没有惊喜。可穆柳没法提前预知半个月后发生的事情,她为即将到来的那一天兴奋地睡不着觉,脑子一遍遍描摹母亲会怎样欢迎她,而她又会用怎样得体的表现,以便有机会让母亲感慨一句,“柳柳真的是长成懂事了!“越想越开心,越开心越没有睡意,不知不觉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走到后半夜,穆柳强迫自己不要再咧着嘴憧憬了,可脑子丝毫不听使唤,一遍遍地想着怎样走到母亲的门前,母亲怎样的拥抱她,她怎样微笑、怎么吃东西、怎样送礼物、怎样切生日蛋糕……不知又折腾到了、几点,幻想中已经切了几十遍蛋糕,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生日那天,闹钟还没响,穆柳就起床了。天光微亮,太阳还没出来,整个院子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色中,穆柳已经很久没见过小院的晨色。她坐在秋千上,边悠闲地晃腿边刷牙,看外婆种的那一大片植物沐浴在露水中,看起来清新可人。

  暑假总看古装剧里,皇上喝露水煮的茶,穆柳蠢蠢欲动,也想拿着碗去院子里取露水,茶她不大爱喝,不过煮几颗荷包蛋也不错。想是这样想着,她到底没去做。今天赶着去北市,没准妈妈能跟着她一块回来,再把筱悠喊上,这露水荷包蛋……人多搜集露水才有意思。脑子虽然在动,手上的动作也一直没停,刷过牙洗了脸,到厨房煮两碗面,卧两颗鸡蛋,刚盛到碗里,就看到外婆从外面抱着蔬菜回来。

  外婆一向起的早,穆柳喜欢赖床不愿吃早餐,外婆就把早饭端到穆柳的床前,非等她吃完,才放任她继续睡觉。穆柳把鸡蛋面递给外婆,笑得有些害羞。穆柳心里觉得奇怪,以往赖皮躺到中午都不觉得害羞,如今早起做了早餐反倒不好意思,真奇怪。

  外婆记得穆柳的生日,送她一件手作的裙子,是穆柳喜欢的样式,花枝招展。跟身上那套清汤寡水的服装完全不一样,可身上这套才是母亲喜欢的。吃饭的间隙,穆柳告诉跟婆,要跟同学出去玩。外婆没说什么,只是夸穆柳面做的好吃,穆柳没敢抬头,怕心头藏的秘密都被外婆知道了。仿佛回到很小的时候,每次母亲回来,她都因为害羞避得远远的,不敢站在母亲身边,只是趴着门框,偷偷看然后再偷偷笑。叶淑娴以为穆柳的不好意思是因为要去见男同学,只是看着外孙女笑,而没来得及做任何补救的措施。

  太阳才露出半天头,穆柳就坐上开往北市的第一班车。等她到母亲门前的时候,却已经过了中午。她按了门铃等在门口,屏住呼吸止住一直挂在嘴边的傻笑。穆柳做了能想到的最好准备,抛弃一柜子花花绿绿的花瓣和纹路,只穿件简单的白T,下面配淡黄色及膝的百褶裙,唯一的审美坚持在脚上那双带绣花的平底鞋,连不分冬夏都堆在脑后的乱糟糟的头发,都利落地扎起来,只要母亲一句赞许,一个微笑,她们就能跨越18年的隔阂,重新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真正成为妈妈和女儿。

  “你怎么来了?”

  穆柳幻想了半个月的母女痛苦流涕拥抱的画面没有出现,只有一句冷冰冰的问话,连一点欢迎的意思都没有。穆柳有些尴尬,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她藏在身后的左手还拿着一束花,那是她花一上午的时间,在北市最大的花市精挑细选的。她花光了所有的存款,除了坐公车的最后一个硬币,连买瓶装水的钱都没有剩下。她原本还想着和母亲一起做饭,但都被来回超长的路程耽误了。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伟大时刻,所有的辛苦都释怀了。可母亲的话冷冰冰,像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冰雹,把穆柳和那束花一起打蔫儿了。

  “先进来吧!我去添双碗筷,一起吃饭!”

  说完,穆雪就转进了厨房,穆柳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背后拿花的手已经沁出密密的汗,等了半天,穆雪才从厨房走出来。穆柳叹口气,将那束花递到母亲跟前,轻轻地说了句,“送你的。”穆柳原本准备的台词可比现在夸张的多,什么“孩子的出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什么“感谢您当年不辞辛苦地生下我”,什么“妈妈我爱你,妈妈谢谢你”,昨晚这样想的时候,她还觉得完美无瑕,甚至把自己感动哭了,可当今天真的面对母亲,她却觉得那些话都太肉麻。同时气氛太僵硬,她张不开嘴。

  穆柳送过花,就一直盯着穆雪的反应,她好像看到母亲嘴角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微笑,这个发现让她紧张的情绪缓和一些,接过碗筷坐在饭桌旁。穆雪却突然站起身进那间明亮的书房,穆柳的目光一直跟着母亲,她看她在包里翻着什么,不由自主地又傻笑起来,心里想着,看来母亲记得我的生日,不知道她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