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李清嘴角抽动,冷笑一声。他对自己推论、观察出来的结果,非常自信!
他在乎的不是钱财之类的东西,而是百户所的所有资料,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有点些激动,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暗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后,又轻轻从衣服上扯下一缕棉线,放在空中,棉线微微飘了起来!
这里还有隐藏的通风口。也对,若是没有空气流动,秘道常年没有人维修,贸然下来,他们很可能会窒息死去。
这么说雷远还掌握了一支隐秘力量,这股力量里还有精通建筑的人物!这么大的地下建筑,里面的学问可大得很,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建的,他根本不相信雷远这种大字都认不了几个的武夫能搞起来。
难道雷远真的将前任百户派出去的暗探们找了回来?!李清的目光无比炙热。
“嘿,李清,怎么还不跟来上,别走错了!跟紧某家!”雷远看着李清还在后面拖拖拉拉的,朝他喊了一句,语气有些严肃。
“百户大人,卑职只是对这个地方有些好奇。”李清说着将手里的棉线揣进了袖里,脚下却不敢怠慢,连忙跟上队伍。
雷远没有再说什么,带领队伍继续前进。
突然,秘道前边没有路了,尽头是一面平整的石壁。也不知雷远按动了什么机关,石壁缓缓后退。
雷远的声音在秘道里隆隆回荡:“都跟好了!这儿可有机关,谁走错一步,死了也白死!”
过了这道石门,又是一条长长甬道,众人果然亦步亦趋地跟着雷远,生怕走错一步,踩中了机关,稀里糊涂死在这里。
李清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暗自记着行走的路线。他发觉这会甬道向上倾斜,越行越高。约莫又走了十来丈,终于到了一间宽敞的密室。
密室尘封了太久的时间,被雷远骤然打开,浑浊、污秽的空气差点让人窒息。而雷远自己则早有准备,撕下了一片衣角包住了鼻子,又在黑暗处弄了一会机关,好似打开了一个通风口,一股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密室里面的污秽之气很快就被荡涤干净,众人皆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清新空气,雷远这才命令校尉们将周围墙壁上的火把点燃。
十数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这间密室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才看清了秘室里的物品,不由得都愣住了,李清低呼一声:“大人,这些是什么?!”
前方空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个圆筒铜镜,铜镜后面连着长长的管道,连接着密室的屋顶。
各个铜镜里面好像都有画面……不,准确的说,都是些能活动的景象!只是有些模糊,瞧得不是太清楚。
有个校尉好奇地俯下了身子,将头给凑到了大铜镜前。
他居然在铜镜里看见了王禄客栈二楼的画面,这就是他们刚才撤退的地方,他肯定不会认错的!每个大铜镜里的景象都不相同,虽然在铜镜中看得很是费劲,但还是能看出大概模样。
有一楼大堂尸横遍野的景象,也有客栈二楼暗道内王禄死不瞑目的画面,包括客栈外那些严阵以待的轻骑死士!
李清也凑了上去,他震惊得无与伦比……他看到了好整以暇坐在大厅里的朱孟熜,还看到了正带领属下破坏二楼暗道机关的夏统领!
为什么能在地底看到地面的景象?雷远是怎么做到的?!他还有什么底牌?
我真的能取代他吗?
难道是什么道法妖术?
李清暗地嘀咕,他有些心惊肉跳!
不怪李清如此震惊,潜望镜的原理虽然无比简单,但对没有见识过的人来说就像是法术一般神秘莫测。
这间密室其实就是雷远的总控制室,他只是做了几个大一点的潜望镜安放在坑道而已,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
“一群没见识的东西,那些匠户们传下来的手艺而已,看把你们给吓得。”雷远笑得有些瘆人:“让某来看看,咱们头上是些什么人!敢杀某的人,某定让他后悔生到这世上!”
朱孟熜想上二楼看看情况,但是他走不了了,因为他的病又犯了,总管太监正在给他诊治。
原来郡王府的总管太监是个医道高手,也是朱孟熜的专用医生。
看着朱孟熜单薄的身体,总管僵硬的笑容渐渐化作一片愁色。
“请殿下莫让奴婢走,殿下您的喘疾又重了,老奴不能离开您……您自出生便体弱多病,从小便是喝着奴婢的汤药长大的,奴婢真是该死……没有一点用,只能看着的您身子越来越差……我们还是先回去好好养着……”
说着,总管眼圈慢慢变红,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
朱孟熜打断了他:“咳咳……咳咳,既然消息都准确,那我就没有收手的道理了……你现在就回巴陵吧。”
“殿下放心,奴婢不会坏事的……”总管神情悲怆,又带着几分愧疚的笑容:“奴婢愿生死追随殿下,求您成全奴婢的忠诚之心。”
看着唐总管悲哀苍老的脸。朱孟熜沉默了。
“唐伴伴,你别自责,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若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这么大呢……”他声音嘶哑:“你既铁了心,我只能答应……”
朱孟熜站了起来面朝唐总管长揖到地,道:“孟熜还是幸运的,孟熜愿来世能与继续你缔结生死之誓,唐伴伴你我来世论交,来世记得向我讨要。”
唐总管目光闪动,重重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退到了朱孟熜身后。
过得一会,夏统领从二楼走了下来,停在朱孟熜身边,羞愧道:“殿下,那店家死在了二楼,不是我们杀的。上面有机关,我们死了几个人,还有个通往地下的暗道,我派了十几个人下去,还没有动静……”
朱孟熜道:“留一个人在这里,等会将这客栈连同这个冰鉴一起烧了。朱久炎要来了,你随我出去指挥骑兵,要是再出差错,你就自我了断吧。”
夏统领把头一低,拱手道:“诺。”
他缓缓站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刀刃,划开自己的手掌,用掌上的鲜血抹在脸上,郑重起誓:“卑职定竭尽所能,死而后已!”
看到客栈大厅里的朱孟熜,众校尉不由得面面相觑,彼此眼里传递着同一个讯息——郡王!攻击他们的人居然是一个郡王?!
还能怎么办,走吧。
李清也看完到了大厅里的画面,抬起头来望着雷远,二人各怀心思就这么互视了好久,都是面色诡异。
两人默然好久,同时长长叹息。李清苦笑道:“大人,现在看来不是我们放不放过他们的问题了,他们跟下来了十几个人,属下先去处理了?”
雷远指着周围的石壁说:“某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下来的,那十几个人恐怕早就死了!”
随后他慢悠悠道:“在某来荆州上任的时候,就仔细查阅过湖广行省所有权贵的姓名资料,包括十几年前的!而封在湖广且符合年龄的郡王只有两个,分别是巴陵郡王朱孟熜、永安郡王朱孟炯,都是楚王的儿子!永安王英武,巴陵王体弱,这个一直咳嗽的看来就是巴陵郡王朱孟熜!”
“大人,巴陵郡王行事如此疯狂,又是皇孙,咱们还是趁着还没有跟他照面,先逃……撤退吧”
看着众下属惧怕而希冀的表情,雷远板起了脸:“咱们还不能走!巴陵郡王在荆州干出了这么疯狂的事情,咱们本地百户所要是对此事一无所知,岂不枉负圣恩?你们可是想往南镇抚司一行!?”
密室内气氛凝重,雷远杀意森森。
众校尉立刻摇头,打起精神继续观察。
按照朱久炎的吩咐,刘常去打听舳舻侯府的一切信息,消失了一整天,也不知去走了什么门路。此刻他坐着一辆马车寻了回来,下了马车,快步向朱久炎走去。
他先把披风脱了,交到赵来手中,才上前给朱久炎见礼。
朱久炎只点了点头,连正眼也不瞧刘常一下,似乎心里在琢磨着什么事。
刘常侍立在侧,一时不敢吭声。
柳林州的发展势头很好,但朱久炎还是没什么高兴的劲头,他坐着马车,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回城路上,朱久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陈观的死状,虽说经仵作检验陈观是溺水而亡,但他的心里就是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没有把握住。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个公子哥喝多了落水而已,怎么脑子里老想起这事。对了!喝多了落水!书童可能有机会陪着主子喝两杯,但车夫可不会!赶车的车夫要在外随侍等候着陈观,怎么可能去喝酒?!车夫才是赶车的人,他不可能驾着马车对着河里赶!
反常的地方就在这里!就算是意外,导致马车落水,陈观这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秀才公子酒后溺亡,确实有可能。但连车夫和书童这样的底层下人都跟着一起溺亡?这太反常了!
湖广行省多水,这个时代的河流没有遭到过污染,每逢盛夏,百姓们下水嬉戏的场景到处都在上演,荆州还有各种传统水上活动和节日,所以身处底层的南方人鲜有不会游泳的。
陈观的车夫和书童都不会游泳吗?这太反常了!陈观的死肯定不是意外,到底是谁下的手呢?
会不会是和那天的阅江楼事件有关?
朱久炎转念一想,他对自己的反应感觉有些好笑。世上不可能什么事都围绕着自己转吧,我又没有什么吸引光环……希望是我想多了,陈观只是遭人报复而已。
过了许久,朱久炎才转头看刘常。虽然刘常刚才一直很识趣地没出声,却留意着世子的一举一动;他马上上前躬身道:“殿下您让奴婢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奴婢听人说,舳舻侯朱寿现在走了大运了,不只掌管着漕运还暂时统领着海军……”
朱久炎打断他道:“这些我都听父王讲过,说点旁人不知道,还有朱福平常的为人、处世。”
刘常不敢废话,赶紧捡紧要的讲:“舳舻侯跟蓝大将军来往挺密切的,所以门下走狗挺多,王励那鳖孙就刚投靠了过去。舳舻侯现在跟着蓝大将军,跋扈得很,除了蓝大将军的公文,其他衙门的文书在漕运上都不太管用呢……至于那小侯爷朱寿,也不是个好东西,在中都(凤阳)国子监就没有好好读过书,就会整日钻营。此人还有一大爱好,喜好淫丨人丨妻丨女,可偏偏在中都不敢乱来。听说那朱福专门挑大晚上,偷偷地去钻官妓馆。”
李天福嘎嘎怪笑:“官妓?还喜欢淫人妻女?嘿嘿,教坊司不是严禁官员和勋贵子弟去嘛?刘公公你给我讲讲这里的门道。”
刘常嘿嘿凑趣道:“天福兄弟,朱福此人就好这样的调调,哪来管什么禁令,他专门半夜乔装着去呢。教坊司哪敢得罪他呀,不只专门给他提供那些身子清白的女眷、乐姬,过后还得想办法替他掩盖呢。啧啧,那些个犯官的女眷十有八九都给那位朱小侯爷玩弄过。”
李天佑沉声道:“殿下您下手可真准,整治的人都是些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东西。”
李天福听到大哥这样说,赶紧收起了眉宇间的羡慕嫉妒之色。
朱久炎皱眉道:“蓝玉的党羽如此势大?连教坊司都要巴结那朱福……”
看着自家殿下这么打听舳舻侯的消息,李天佑小心地劝道:“殿下,凉国公可还是太子妃舅父,蜀王的岳父,不说他大破北元,屡次南征北战,功追卫、霍。现在又被封为太子太傅、位极人臣,天下哪还有人敢得罪蓝党,教坊司里的人可最会见风使舵,刘公公你说是吧?”
朱久炎看了刘常一眼,刘常飒然一笑:“典正大人所言甚是,奴婢这些消息就是教坊司的熟人透露出来的。”
朱久炎却摇头低声自语道:“有时候功高未必是好事,像唐时军神李靖一样会藏拙还是长治久安之道。蓝党我可不惧,朱福你要是还敢逗留在荆州,我就弄死你。”
这条回城的道路,朱久炎他们走过很多次了,所以侍卫们并没有注意到,一出现在大道上就有人盯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