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的前一晚,苏夫人到了离原居。
苏上锦跟苏家两老的交流其实并不多,自回来之后,除隔三差五去请个早安之外,其他时间他们都在忙着她的婚事,连个面都见不到。
苏夫人虽然打了她,但对她这个女儿,也是真的好。
母女俩秉烛夜谈。
“你外公家,祖上曾是开药铺的。可到了他这一代,却偏偏对毒感兴趣。为了这点,差点没被你太公给逐出家门。”苏夫人道。
苏上锦道:“毒药毒药,二者其实本是一家。药用得错,也是毒。以毒入药,能去病痛,剧毒也是良药。”
苏夫人听她这一番说辞,倒是意外。“你外公,就是这么说的。”
苏上锦淡淡一笑。
苏夫人续道:“你外公为了研究毒,毁掉了自己的一条手臂,倾其一生,研制出了三枚解毒丸,自命名破蛛丸。这三枚破蛛丸,能解世上所有的毒。因其稀珍,故而从不外卖。”
她拉起女儿的手,将一个三指宽的小小盒子放到她手上。
道:“你外公将这三枚破蛛丸当做嫁妆,给了我们姐妹一人一丸。后来我们姐妹各自为嫁,天各一方。如今为娘,便也把最珍贵的这份嫁妆送给你。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它。”
“母亲。”苏上锦突然间喉中酸涩。
看得出来,苏夫人对这桩婚事,对她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苏夫人又道:“做父母的,自然希望女儿能嫁得好,嫁得高门大户,享一世尊荣。可是英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实在太高了,高到让人后背发寒。
“若不是有太后的懿旨压在头上,为娘是不愿意让你嫁给那样的人家的。英国公府的人,只怕也瞧不上你,你以后的日子,只怕没那么好过。”
英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后院的水太深了,她怕会淹死女儿。
婚姻门当户对最是重要,若门不当户不对,一方难免会以势压人。被压制一方,一无强大母族,二无位高者为靠,只能委曲求全。
苏上锦安慰道:“母亲放心吧,女儿经此一难,已非昨日那懦弱性子,可随意拿捏。花家看不上我,就算想拿我乔,若无把柄,他们也无奈。女儿小心谨慎便是。”
苏夫人道:“理虽如此,可你在他人屋檐下,别人不想让你好过,纵使你不犯错,人家也是有千万个理由要治你的。”
苏上锦道:“后宅来来去去不也就那么点事,他们就算要治我,无非训我几句抄点家规,最多让我跪祠堂,别的还能怎么的。
“母亲不用太过担心,这毕竟是太后赐的婚,要是他们做的太过了,太后那他们也无法交代。再位高权重,也是皇权至上。”
闻言,苏夫人的担忧倒是消了些。
没错,如果花家做得太过了,那打的就是太后的脸。就算他们手握重权,也不敢挑衅皇权。
“母亲。”苏上锦犹豫了下,还是下定决心道,“我能问你个事吗?”
苏夫人:“什么事?”
苏上锦:“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被他们休了,无处可去时,我能否回来?你们会不会,把我赶走?”
苏夫人脸色不悦,连“呸”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被休的事了。”
苏上锦却是很认真道:“母亲,我想知道。”
苏夫人撩了下她额前的鬓发,慈爱道:“你是为娘的女儿,无论你将来如何,为娘永远在这等着你,苏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苏上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第一次,她钻到了母亲的怀里,享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那颗仿佛漂泊了十几年的心,终于有了依靠。
“谢谢你,母亲。”
苏夫人拍着她的背,叫着她:“傻孩子。”
嫁不出去的时候,总是着急上火,巴望着早点有人上门提亲。可终于嫁出去了,她又舍不得了。
终究各人有各人的命,以后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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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吉日。
晨起,洗漱,梳妆,祭祖,拜别父母。
一阵鞭炮炸响,苏上锦在欢声喜乐中,由苏华年背着出门,到花轿前。
然而一掀开轿帘,苏上锦就愣住了。
红盖头下端露出来的一点视线里,不是喜庆的红毯,而是一颗颗冒尖的......
钉子。
轿子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钉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从花家抬过来接亲的花轿,是花家准备的,所以这是几个意思?
是下马威,还是不让她上轿?
她鞋尖踢了踢那钉子,发现钉子是从轿子底部打上来的,踢不动。
见新娘子半蹲着身子在轿子前不动,众人不禁疑惑:“怎么了,进去呀!”
“新娘子,该上轿了,不然可就误了吉时。”喜娘急道。
“小姐,大家都看着呢,你可别想跑啊!快进去。”岁荣也催促道。
苏上锦直起身,摁着她的脑袋往轿子里看:“你进去一个给我看看。”
岁荣一看到里面的场景,脸上肌肉抽了抽:“小姐,这钉子能扎死人吗?要是扎不死,你就委屈一下也。”
“这等好事,我让给你好不?”苏上锦道。
岁宋呵呵两声,不说话了。
不仅能扎死人,还能扎出个马蜂窝,千疮百孔。
苏上锦想了想,吩咐她道:“去给我拿个茶几来。”
岁荣一点就通,忙冲喜娘道:“小姐还有个重要物件落在了闺阁里,喜娘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喜娘忙张开手臂拦住她,道:“什么贵重物件,不能等回门的时候再拿吗?”
岁荣一脸笑得灿烂,趁喜娘不注意哧溜钻过她的胳肢窝下,边往府内跑边喊:“不行,小姐说了,不拿就不嫁。”
苏上锦无语,这丫头,倒会拿她当挡箭牌。
门口的苏华年见仪仗原地不动,姐姐也没上轿,遂过去询问:“姐姐,怎,怎么了?”
苏上锦安慰他道:“没事,让岁荣回去拿点东西而已。”
苏华年:“是什么重,重要的东,东西吗?”
苏上锦:“不重要,但缺它不行。”
正说着时,岁荣已经蹬蹬蹬地又跑出来了。
茶几这东西,不需要非跑回离原居拿不可,随便钻进一个有人住的屋子就有,是以所花的时间并不长。
然而等众人看向岁荣手里的茶几后,不仅瞠目结舌,惊讶不已也疑惑不已。
“这就是所谓的贵重之物?苏家是有多穷啊!”
苏华年不解:“姐姐拿这个,做,做什么?”
苏上锦:“弟弟,打妖怪。”
苏华年:“妖、怪?”
姐姐的失忆症莫不是转变成妄想症了?
岁荣将那张茶几放进了花轿之中,茶几腿刚好可以插进钉子之间的缝隙。这样,人不仅可以盘腿坐在茶几上,并且茶几腿四周有钉子固定,防滑防倒,安全得不得了。
“小姐,可以了。”岁荣喜滋滋道。
苏上锦透过轻纱红盖头,隐约看到弟弟模糊的轮廓,道:“姐姐走了。”
苏华年“嗯”了声:“姐姐一路走好。”
苏上锦微微抬头,看了苏府的大门一眼,那里没有苏老爷苏夫人,只有一堆不认识的亲戚官眷。她没怎么留恋的,弯腰进了花轿。
喜娘见新娘子坐进了轿子,立马扯开嗓门尖声一喊:“起轿,新娘子出嫁喽!”
仪仗浩浩荡荡,锣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