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我多么不愿意与炎珝同行,他始终潇潇洒洒的斜躺在他的通红毛皮的狥猊兽身上,跟在我身后一射之地,绯红的衣衫飘飘扬扬,活像狥猊兽喷出的火焰。
正巧无瑕在家,见炎珝送了我回来,十分严肃的把炎珝骂了一顿。
可惜像炎珝那种脸皮比北冥瀚海万丈寒冰还厚的人,这么温温然的骂他,能有什么用?
父亲闻听我独身犯险,便不许我再出门。正好还剩最后一层解封,我的剑法心法咒念等仙术道法虽烂熟于心,却不善用;二则也缺乏实战。今日若非炎珝反应神速,我都不敢肯定就能毫发无损的回来。遂每日在修舍苦练,有时御风师父和琯朗也与我拆解一番。然滚来滚去所言,我每每想到那日琯朗心伤的样子,总不能下决心交给他。一个月后,又到了解封之期。
这最后一层解封艰险异常,父亲依旧选择灵玄老君的虚云洞。奶奶和玄风师父陪着我,无瑕和琯朗则定了时辰轮流来守着我。
在近一丈深的冰层里屏息凝气,云影珠的混元之气冲击心神,激荡四体,我不停的在脑中默念:“太虚,一虚也;太神,一神也;太气,一气也;太形,一形也。形神一也!”细细的体察混元之气的虚实沉浮,导引入全身二十四脉,大约过了十几个时辰,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这不同于解封云影珠屏息凝气的窒息之苦的心悸,是来自心底的茫然而彻骨的不可知的恐惧,一波一波的荡漾着猛烈的摧折着我的心神!
睁开眼睛,四壁皆晶莹雪白,可是身边的冰层外冰层被斫砍的声音越来越近,碎裂的冰块不断的掉落,冰层越来越薄,一个人影正肆无忌惮狂喝着要摧毁冰层!
运气、调息,身子慢慢的有了一点点温度,血脉中也开始有了一丝涌动的力量,可是解封期间我就好比婴儿一般毫无仙力护身,冰层已完全碎裂开来,眼睁睁的看着一柄长剑刺向我的心脏。
我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银白盔甲青白的脸,黄眉黄发,一双三角眼里射出狰狞凶恶的光!
“啪”的一声,低了眼看着他刺向我胸膛的剑,仅仅刺入我身体半寸的剑尖不堪冰冷竟自断裂,原来我的身体冰封如石般坚硬!
虚云洞的温度迅速让我的身子温暖了起来,体内气息汹涌澎湃在血脉中胡乱冲撞,胸中一阵热血暗涌忽从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这人竟饶有兴致的看着瘫倒靠在冰壁上痛苦万分却又无力挣扎的我哈哈大笑:
“好叫你死得明白,我是虺族人,始影公主,听闻你能看见隐身人,怎么样,有何感想?”
那人把玩着残剑在我跟前走来走去,每一脚似乎都踏在我的心上。越过他的双腿,我看见前面一丈之远的地方,是奶奶的拐杖躺在地上,奶奶……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虺族人,此前只存在于琯朗口中,唯有父亲这个将大荒山掘地三尺才深信罴族有外援,而这个外援就是琯朗所说的虺族人,竟如此这般站在我的面前!!
脸色惨白瘆人,体型瘦削却双目精气外露,即便我解封完毕,只怕也未必能胜他!
“宵小之徒,趁人之危……”
“哼,你杀我兄弟的时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最讨厌你们这些仙族,满口仁义道德,将我们兽族当坐骑,当奴隶。如此行事下作,还好意思标榜修德大成,成仙成神,简直无耻至极!!”
“造反就造反,偏那么多说辞……”
“听闻你能勘破隐身术,恰好有人告诉我你还需要闭关修炼,岂非天赐良机?你父亲此刻身在中土,你的兄长刚刚离开,侍卫们也刚刚换了岗。至于那个琯朗,哼,我们几乎有半数的高手每日的任务就是掌握他的行踪!你先死,过不了多久,琯朗就来陪你了!”
他的剑尖划过我的脸颊,死亡离我如此之近,闭了眼睛,心中的焦虑和恐惧反而平静下来——我闭关解封事属机密,除了父兄和御风师父玄风师父外,唯有琯朗一人知晓,就连住在无极宫的灵机和华瞻都不知道。虺族人从何得知?他们还要杀了琯朗,不!
“哼,你们怕了他,才趁他不在……”
“瞪什么瞪?死到临头还这么凶狠,哼,你以为你有多美?啊,我只需要一刀,你就比罴族最丑的人还丑……哼哼……”
凌厉冰冷的剑锋划破了我的脸,鲜血淌出来却像熔岩一般烙烫着我的肌肤,不,我的每一滴血都是留给纨纨的!
“用我的剑刺穿我的心脏……你就成功了!”
若我的血和幽灵花救纨纨,应该抵得过父亲和哥哥失去我的心伤。纨纨,不要怪姐姐让这怪物触碰了你的剑啊,只有这样他才不需要拔剑……眼睛往洞口的方向望去,奶奶全副披挂的倒在地上,天风神将,竟殒命于此,该死的应该是我……
鬼雄的神色嚣张而欢快,把玩着手中的寒光剑,一双三角眼却眼珠不错的打量着我,似在思考从何下手,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剑锋从我的脖颈划下,他兴奋的舔着嘴唇嘶吼起来,眼光忽然变得贪婪,难道……我临死还要被他所辱?不,心中涌起一团汹涌的烈焰似要撕裂我的身体般迸发出来,身上的出云剑飞向他的脑门……然而如强弩之末般颓然掉落……
比死更深的恐惧袭荡了我的心,鬼雄暴怒的扇了我一掌,眼中燃着火焰,嘴里却发出猖狂的狞笑,他丢了剑,摘下头盔,解下黑色的披风……我方才就应用尽全力自断经脉,现在却连死的力气都没有……鬼雄的脸狰狞的狂笑着,欢快而兴奋,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冰冷发青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狞笑道:“落在我手里的滋味如何?”另一只手伸向我的后脑,将我平放在地上,我竭尽全力的寻找着经脉中残存的仙力,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我就能冻住了他啊,可是除了流眼泪,整个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美人,别哭啊,啊,杀了你确实太可惜了,我干脆震断你的心脉,将你带了回去,你身上什么珠子石头,也能炼化了,人嘛,嘿嘿,哈哈哈……”
然这兴奋的吼叫戛然而止,银白的剑尖从他的胸前“扑”地冒出来,旋即身躯高高飞起远远的被掷在洞壁上,重重的倒在地下,三角眼睁得老大,死不瞑目的望着洞口的方向。
洞口的光线映照出一个白色身影,带着耀眼的光芒照耀了虚云洞的每一缕阴暗,仿佛从星空中下降的天神一般奔到我的面前……他就像顶天立地的盘古大神一般,那么不厌其烦的来救我……
泪光浮动,胸中的热血和委屈汹涌澎湃,琯朗轻轻的扶起我让我整个人都背靠在他身上,明明他的身子在颤抖,声音却沉敛如深水,在我耳边喃喃:“不要说话,也不要哭,有我在别怕。调息运气,慢一点。”
他两手分别握住我双手,一阵溪水一般柔和的气流涌进我的八脉之中,我知道我唯有安静五脏,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动,才能保住性命。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子有了一丝力气,想要睁开眼睛来想要看看琯朗,却听他轻声道:“有人进来,你不要动,一切有我。”
我无力的“嗯”了一声,耳边只听得琯朗挥掌的风响和有人闷声倒地的声音。朦胧睁眼只看见洞口一个浑身银白的人躺在那里,又支持不住闭上了眼,尽量追寻着体内气息的踪迹。
琯朗的汗水顺着脸颊滴到了我的脸上,身体里的气流冲撞与他的仙力相搏斗,半晌才被他的仙力一一导引归位,慢慢的顺畅平稳了。
我坐起身来,汗水却不知何时湿透了琯朗的衣衫,我身上的血迹和地上融化的冰水染尘脏污了他的白衣,他靠在洞壁上看起来累极了,却眼光柔和,盛满了喜悦。
“你试试气随意走,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换防的侍卫们将奶奶和玄风师父抬回了无极宫,然而不见了鬼雄和另一个银白披挂的人的尸体。我能走动,琯朗却脚下虚浮,只能由侍卫们扶着回去,然而此刻我却顾不了他,联络了父亲和无瑕,我要给奶奶梳洗换衣。
奶奶银白的头发很是漂亮,记忆中从来不曾有乱过一丝,她永远保持着神将的威风和端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帮奶奶梳头发,竟也是最后一次……解封之前,奶奶一定要和玄风师父一起来守着我,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奶奶眼泛泪光:
“始影,奶奶一直对你很严厉……你不知道,我是怕,我怕我自己哪天心一软,就不能再由着你爹娘那么折腾你……奶奶久经战场,可从没见过谁没有一丝仙力,还能那么倔强的学习仙术道法……这一次,就让奶奶看着你,看着我们始影是如何与天斗,与地斗……”
我握着奶奶的手,泣不成声,朦胧间却听见了父亲的哽咽,他呆呆的跪在奶奶灵前,鬓发竟现斑白之色,是我的错,我是北冥的灾星!
然而父亲却紧紧的拽住了我的手,仿佛他一松手眼神一转移,我就会消失一般……“奶奶她早说过,宁战而死,不愿无疾而终!从今起,你要做的是替奶奶守好无极宫,替我们北冥牺牲的将士报仇雪恨!”
“父亲……”
灵机踉跄着奔进来,一见了我立即抢上来拉着我大哭:
“姐姐的脸怎么了……姐姐身上怎么有血,姐姐怎么了……”
“灵机,我没事,只是奶奶……”
灵机恐惧的看着奶奶的棺椁,惊慌失措的奔过去伏在棺前“咚咚咚”的叩头不止。灵机自幼在无极宫的时间比在家还长,奶奶待她一如纨纨,也难怪她伤心。可是她叩了几个,扬起脸来,额上的血迹斑驳,我正惊讶,却见她对着父亲重重的磕下头去,口中叫道:“王上,灵机有罪……”
“你何罪之有?快起来罢!奶奶知道你这样……泉下也当欣慰!”
“王上容禀:……奶奶……太夫人是被我……我父亲害死的!”
什么?
父亲讶然失声:“灵机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