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让让让!”
两辆自行车风驰电掣而来,留着短寸的中年男人一马当先。
“马老师,你可来了!魏三儿又来捣乱,这下,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几位老师迎着刚刚跳下自行车的短寸中年男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马叔,三儿得送医院,您看这口子……”
长发骑士抱着头躺在地上,蹲在长发骑士身边的牛仔青年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马老师。
“谁的摩托车?”马老师问道。
“我……我的。”
“把车扣了!”马老师向随行的一名青年老师吩咐道。
青年老师把摩托车熄了火,拔出钥匙,交到了马老师手里。
马老师拾起地上的眼镜,哗啦一声,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
“谁的眼镜?”
“我的!”杜未来扯了扯有些肥大的衬衣领口,义正词严地答道。
“谁的书包?”马老师又问。
“马叔,就是这书包把三儿砸成这样儿的……”牛仔青年忙不迭插话道。
“砸你咋啦?!书包是我的!”一个颇有些健壮的女生挺身而出。
虽然从身形看,雌雄莫辨,不过,细眉大眼,乌黑长发束起的马尾辫,倒是一派英姿飒爽的巾帼豪气。
马老师眼光迷离地看了一眼女生,又看了看脚下的深蓝色书包。
方离原挤在人群中,眼睛也盯着那只书包,它就像一枚蓝色的书签,一直插在所有关于这座城市记忆的第一页。
记忆中,书包上应该还写着几个字,但一直是模模糊糊,这回,终于看清楚了,是“燕京旅游”。
马老师蹲下身,拉开了书包的拉链,阳光下立马闪过一道灿烂的光。
“冰刀?!”马老师脱口而出。
是的,那是一双这个年代极其不多见的白色皮质高帮滑冰鞋,俗称冰刀。
刀刃闪亮,夺人二目,四周的空气都似乎寒冷了起来。
“送魏三儿去医院吧!”
马老师没有再犹疑,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知道冰刀的杀伤力。
杜未来摸索着,接过方离原递过来的眼镜框,依旧架在鼻梁上,方离原觉得,没了厚厚玻璃片的眼镜看着更好看。
“我叫马伊俐,你呢?你叫啥?”女生问杜未来。
“杜未来,你的包里装的什么,金光闪闪的。”没了眼镜的杜未来,看不清世界,眯着眼睛问道。
“冰刀。”马伊俐答。
“你会滑冰?”杜未来问,
“咋啦?”马伊俐答。
那又能咋啦,杜未来无语,只好目送耿直的马伊俐扬长而去。
这场英雄救美的煽情片段,由于马伊琍并不细腻的情感表达,而草草了结。
方离原扯着杜未来的胳膊也上了路,没了眼镜,高度近视的杜未来比瞎子好得有限,他得把老生杜未来护送回宿舍。
穿过几条马路,绕过几座宿舍楼,杜未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方离原。
“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以前来过?”杜未来问道。
“没,没……凭感觉走呗。”方离原敷衍道,“对了,师兄,我刚才喊‘警察来了’,怎么大伙儿都没什么反应?”
“香港录像片看多了吧?!警察能随叫随到?”杜未来不屑地说道。
方离原恍然,1990年,燕京没有110,找警察应该还是个麻烦事儿。
“你家哪里的?”杜未来问道。
“秦省,你呢,师兄。”
“晋省,算是半个老乡。”
“晋省好啊,煤多,不像秦省,坟多。”方离原感叹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穷的吃草,富的喝油。秦省地下多的是古墓,个人挖,那是盗墓,抓住便是重刑。晋省地下都是煤,挖出来,那是发展经济,挣大钱。
“煤多有啥好,有钱没文化。”杜未来说得很是轻蔑。
“你都考上大学了,咋还说家乡没文化。”
“我是出来了,我哥还在家里挖煤。”
杜未来不知道的是,晋省煤老板们即将粉墨登台,大富大贵,挥金如土,开始演绎比历史上的名动天下的晋商还要辉煌的财富神话。
“哥们儿,刚才那女生,就是马伊俐,长啥样……”
“不难看,就是有点威猛。”方离原由衷地说道。
“嘿嘿……”杜未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目送杜未来进了宿舍楼,方离原忽然想起了一首歌,“你到我身边,带着冰刀,带来了我的烦恼……”
未成曲调先有情,方离原知道,不久之后,这首歌的词作者杜未来,便会将其正式发布。
歌子确实是好歌子,方离原一路哼着,直到一幢宏伟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拔地而起的灰色楼体庄严而肃穆,清一色刷着红油漆的木窗,密密麻麻地挂在上面。
这是学校唯一的女生宿舍楼,很不幸,所有的宝贝都装进了一只篮子。
正是开学季,校园里四处都是如同贩夫走卒般肩扛手提的身影。方离原步履沉稳而坚定地走在大灰楼前的水泥马路上,心态雀跃,目光老辣。
成群结队的女生或迎面而来,或拂袖而去,方离原左顾右盼,记忆中应该有一辆绿色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在自己面前突然停下。
可惜,没有,也不知是时间不对,还是地方不对。
走到了马路尽头,方离原有些茫然若失,慕然回望大灰楼,想起了四年之后,自己和乔司令在楼下的一段对话。
“老方,觉不觉得大灰楼很像广场上的纪念碑,真特么想在上面写段话。”
“你不是昨天半夜刚在楼底下撒了泡尿吗?怎么?还不尽兴?”
“严肃点,我说的是真的。”
“好吧,你说,我记。将来发达了,捐点儿钱,说不定真会让你写在上面。”
“嗯……”乔司令仰望苍穹,沉吟半晌,“四年以来,在恋爱中牺牲的兄弟们永垂不朽!”
“不能搞性别歧视,牺牲的也有女同志。”
“说的也是,那就一视同仁,把兄弟改成同学吧。四年以来,在恋爱中牺牲的同学们永垂不朽!”
“时间上是不是有些狭隘了?毕竟还有那么多前赴后继的革命前辈。”
“这个学校是哪年成立的来着?”
“好像是一九五二年……”
“吾草,这得死多少人?!”乔司令痛心疾首地挥了挥衣袖,“那就这样写吧,四十二年以来,在恋爱中牺牲的同学们永垂不朽!”
乔司令叫乔兴军,部队子弟,和方离原住在一个宿舍,耳鬓厮磨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