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地狱变

门铃响了。

　　陆传祺和姜路云被吓了一跳。随庭安哼着小曲儿过书架，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后，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说。”随庭安站在姜路云身后。

　　“店长大人，您回来了。”

　　“你那眼珠子转成这个样子，得了羊癫疯吗？”

　　“去上面还好吧。”陆传祺帮着姜路云解围。

　　“从天上掉了下来，身子骨都快疼死了。”随庭安伸了个懒腰。

　　姜路云担心地问道：“您没受伤吧。”眼神却飘忽不定。

　　随庭安眯起眼。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今天有点奇怪啊，怎么不和之前那样摇着尾巴，嘴里喊着‘店长，你回来了！’。”随庭安捏着嗓子，学着姜路云的语气说道。

　　“店长，你太过分了，说我是小狗吗？”

　　“所以，你要老实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情。快说，不要我重复第二遍。”

　　姜路云看了看陆传祺，随庭安察觉到他的视线，挡在他面前。

　　“说！”

　　“于小姐带着冷小姐出门了。今天是张季秋曾祖父的忌日。”

　　“什么？”随庭安的声音变了。

　　“店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们去去就回。更何况，于小姐也要去见见张季秋才能让他放心。所以我们就......”

　　“你们是被一顿饭给迷昏了头是吗？”随庭安咬着后槽牙说道。

　　随庭安丢给他们一张照片。陆传祺看到后，脸色苍白。姜路云认出来，是店长从张季秋的钱包里拿出来的一张照片。一张全家福。

　　“很可惜，我和我的丈夫没有拍过一张照片。”

　　他们同时想起冷茴香说的一句话。那这张照片是......

　　她指着陆传祺：“让你去查地址，就去查地址，不要管这么多闲事。你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还敢这样违抗命令。你脑子又犯浑了吗？你以为小说是说明文是吧。人们写小说是为了记录事情的真相吗？不，是为了满足自我幻想。在他的文章里真的是事实吗？厚脸皮的人，还敢把事情写下来准备出书。为了表达歉意？

　　不，怎么可能。他把那段被掩埋的时间，重新改成一段令人潸然泪下的爱情佳话。准备出书时，却遭遇车祸。那本还未出版的书，就压在他的骨灰盒里。

　　“人啊，都是这样。适当的找个理由原谅自己。感觉差不多的给予补偿，再罪恶的事情，也能在他们心里如鸿毛般轻松化解。如果他们的灵魂永远纯洁，是绝对不会有文学存在。那个为了妻子家庭上战场打仗的人，真的是你想象中那样美好吗？如果他的消失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某个人呢？

　　为了那个人，抛妻弃子，去到台湾成家立业，消失在熟悉的记忆里，那会怎么样。你想想，那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她要是知道这件事情，丈夫背叛了自己，还会那么温柔敦厚地对待其子孙后代吗？”

　　姜路云和陆传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您怎么不早说呢？”姜路云焦急地说道。

　　如果冷小姐因为知道事实之后，发了狂，那将会......

　　“我不是早就叫你去把神官......”

　　随庭安感觉头上的青筋跳动，快要爆开了。

　　“于巾然也去了？”

　　“是的，于小姐联系了张季秋，她现在应该在......”

　　随庭安还未听完她说的话，已经消失了。

　　店里挂起一阵强风，刚刚整理好的书，又重新散落在地上。

　　“店长知道她在哪吗？”

　　陆传祺抿着嘴，担忧地摇了摇头。

　　都是她的错，她应该拦住她们。陆传祺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受伤。

　　冷茴香第一次坐这种新型的交通工具，在她那个年代，能够看到这些东西，那可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她只知道人们要挖煤矿的时候，才会进入地下，听说煤矿矿井里，一点都不敞亮。还有被闷死的危险。

　　地铁站这三个大字，让冷茴香有些心慌。

　　“没关系的，下面很安全，也很明亮。”于巾然轻轻托着她的腰，和她一起走入其中。一台黄白相间的机子前，人们用手指在上面点点划划。上面的图画随着他们的操作儿变化，方块下方有个小窗口，从里面掉出一张薄薄的卡片。

　　冷茴香拿着卡片来到安检区，过安检时，安检员拿着棍子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这让她很不喜欢。日军之前在重要路段设关卡的时候，也会这么做。她畏缩地通过了安检，看到一旁挂着帘子的黑箱子吐出于巾然的背包。

　　会动的楼梯。

　　真神奇。

　　要是孩子们也能看看就好了。

　　于巾然看着这位充满好奇的妇人，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她打算说出真相。这位妇人再也不能见到她的爱人。若是她真的是以张季秋的曾祖母为原型创造出来的人物角色，在曾祖父的心里，无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够平安喜乐。于巾然找了一个位置，和冷茴香坐了下来。冷茴香问，他们手里拿着的小方块，还有耳朵上挂着的绳子是什么。于巾然拿出新买的手机，用蓝牙连接上耳机，塞进她的耳蜗里。

　　冷茴香很欣喜，这个小东西还会唱歌，虽然和她那时候听的曲儿不同，但也别有一番韵味。

　　穿着西装的白领走入地铁，于巾然注意到一位染着白发穿着浅绿色衬衫和白色休闲裤的男子。他倚靠在车厢角落里，拥有一双浓眉和摄人心魄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略显惨白的皮肤，腿懒懒地支撑着身体，手里拿着一本《地狱变》，是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在1918年出版的小说。该作品用极端艺术的手法讨论了艺术和人生的关系。

　　画师良秀为了追求极致的艺术，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来完成血迹斑斑的“地狱屏风图”。

　　可惜不能给他拍张照片。可以偷偷拍一张吗？于巾然心里暗暗想到。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是对美貌崇拜的内心还是驱使她悄悄拿起相机。

　　于巾然想象过自己的男神，男神对于她的意义更像是内心深处所期待的男人完美形象。他会出现在任何她认为人生无趣又烦闷的时刻，给她干渴的灵魂带来一些安慰。于巾然最初喜欢的是一位买糖葫芦的大叔，他长得虽然有些微胖，但结实的胳膊让她充满安全感。而且每次他都会多给她一串糖渍苹果。

　　而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她对男神的定义发生了变化。可以理解她的一切，并且能够每天带来平凡而有趣的生活，比如相互给对方画画，一起走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大抵都是这些平凡的事情。当然，如果这个有趣的灵魂正好有一副美丽的皮囊再好不过。她更喜欢随性但又有追求的男性，这可能对上那句话，男神永远陪着你，只不过他不会娶你。

　　于巾然笑了笑，她总是在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怀揣着害羞又紧张的心拍下照片后，于巾然就连检查的时间都没有，地铁就已经到站了。她拍拍冷茴香的手，提醒她要下车。在她准备下车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位男性。他也回望了她。于巾然在他望过来那一刻，避开了目光。

　　他的样子孤独又沉静，冷清又寡言。

　　为什么大家都对他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