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结束停当,便前去将军府。李修然问起萧子仲,楚南图说他从宫中直接赶去,不用担心。李修然心知萧子仲必然又在为这日渐糜烂的国事操劳,而且是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心中不禁暗暗为这老人叹息一声。
将军府离相府却不甚远,半柱香的时间已经从容走到。跳下车来,这将军府却很巍峨,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楚南图笑指着牌匾上的“将军府”三个大字,对李修然道:“长安城这许多将军,却也只有廉将军的府第上可以不写将军称号的,威望不凡,圣眷更隆啊!”李修然见他虽然说得满脸带笑,可是语气里多少有些不满,便也一笑作罢。
这将军府果然也还有些门道,门前居然有全副甲胄的士兵把守,在都城之中实在是少有。这些士兵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魁梧挺拔,满脸横肉,还有人脸上都有伤疤,想来是身经百战。冬日苦短,此刻太阳早已经落山,他们却在将军府门前刺骨的寒风中都屹立不动,想必战场上都是些用命的貔貅之士。立朝十余年来,文臣在权钱中迷失本性,惜命的武将贪图享乐,盗贼四起,民不聊生,王莽的新朝早已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李修然来长安数月,虽然是足不出户,却从小绍的口中也依稀知道朝政早已经是糜烂不堪,城内却是四处管弦飘飘,一帮文臣武将在纸醉金迷中只管在这城里醉生梦死。谁能想到,就在这样一座城里,还能有带出这样士兵的将军?李修然看看他的士兵,也不禁把开始见他府第富丽堂皇时的一点不快都抹去了。
楚南图只管旁若无人地指点笑谈,傲视王侯的少年意气展露无遗;李修然则微笑少语,偶尔见楚南图说笑得开心,也上来凑两句热闹;小绍则面无表情地跟在他们后面,似乎是置身事外一般。正四顾之间,早有一个年轻人迎了上来,小道:“楚兄,李兄,刘兄,将军令我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也是二十上下,脸上的笑容很温暖,当然也很客套。他身形健美如豹,人也很是精神,可是眼睛长得却很凶,两道眉毛更是倒插下来。若非如此,倒也是个很俊朗的少年人物了。
楚南图也作揖朗声笑道:“阴兄,许久不见,依旧是如此挺拔!修然,小绍,这是廉丹将军的贴身护卫,也是南阳阴家的得意传人——阴勇。”李修然笑着点点头,算是致意。四人便一起向里走去,小绍经过阴勇身边时低声冷冷问上一句,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刘?”阴勇先一愣,再一笑,也不说话解释,只管领着他们向前走去。小绍本也没指望他说,还是冷冷地跟在他们后面走着。两边守卫的士兵见他们过来,也不说话,只为首一人躬身道:“阴将军!”声音洪亮,果然是不同凡响,先声夺人。
阴勇和他说话时,脸上就再没有一丝笑意,冷冷说道:“辛苦了!”这才带着三人走进府去。到了客厅坐下,除了小绍外的三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几句。楚南图和阴勇只管闲谈,李修然虽然是笑着,却实在插不上什么话,只管在那里四处随便看看。这屋子虽然金碧辉煌,可是里面布置得却很是随意平常,只是桌椅橱柜之类,看来主人毕竟是个不修边幅的武人,得来了这宅院自己却懒得布置。廉丹迟迟不到,萧子仲也没有踪影,还不知道晚上究竟所为何事,还不知道晚上究竟所为何事,又不便开口询问,实在是百无聊赖。
又过了许久,一个家丁进来说是有事要请阴勇处置,阴勇告罪之后便即离开,偌大的客厅里便只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李修然向楚南图冲着伺候着的丫头努努嘴,楚南图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需你们伺候了!”廉府里的下人也是向来受着规矩约束,主人不在客人的话自然也是容不得半点怠慢,当下全部退下。
李修然问道:“楚兄,这廉将军和萧相有何关系?怎么盛情邀请我等前来,却又如此怠慢?”
楚南图笑道:“好兄弟,原来你是怪主人慢客了啊。不过,这廉丹将军与萧相虽然都是难得一见的忠肝义胆,但确实是政见不和。萧相体恤民生多艰,总不愿多开战事,想把钱粮用在扶助百姓重拾生计。至于盗贼,本来就没有人是想要过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所以感化他们,为他们准备好今后生计所需的田地钱粮,自然也就瓦解了。但是,廉将军就认为,事已至此,只能剿平叛贼,杀一儆百,方是唯一的方法。其实,两位大人也都明白,朝廷钱粮有限,或剿或抚都力不从心。何况,无论选这两条路中的哪一条,都要依赖地方州县,可是如今又有几个地方有可用之人?天下盗贼四起,倒有一多半是被这些人逼得落草为寇。如今,要以狼牧羊,如何能够?所以,两位大人自己心知肚明彼此的忠悃之情一样是郁郁不得志,所以尽管政见不和,却惺惺相惜,私交更是很好,萧相的爱女也拜了廉将军为义父。只是,这些日子盗贼横行,当今圣上自然也更加倚重廉将军一些,萧相的主张也得不到赞赏。扬汤止沸,标本难以兼治,实在是国家衰亡之兆啊。不过,不管怎么说,必然是有事情发生,否则廉相不会把我等放在这里不管。”
李修然这才明白所以,笑道:“原来如此。我一介小卒,当然不会在意是不是被怠慢,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何邀请我们前来,自己却又是不出面而已。”
楚南图叹息道:“天下多事,这些出将入相的人物,哪里还能有半点悠闲?倒是让阴勇能如此笑脸相陪,我已经是十分感激廉公的厚意了。”
李修然奇道:“怎么,阴勇此人很有来头么?”
楚南图点点头,道:“来历不凡,武功了得,为人高傲无比,你只是不了解南阳阴家的来头罢了……”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得阴勇爽朗地笑道:“各位久候了!快随我同去承恩堂,萧相和廉公刚刚一起从宫中回来了!”楚南图也立即拉起李修然和小绍,笑道:“许久没见廉公了,正当去拜见!”四人便联袂前去承恩堂,看着甚是友爱。
进了门,果然萧子仲和一人一起坐在上首,却并没有说话,想来那人就是廉丹了。他看着很平常普通,并没有想象中猛将那般魁梧的身材和如铁针般的胡须,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满满的威严和自信。如果说他有什么让人看了一眼就能记住的特点的话,一定就是他眼睛很小,右脸上有一道伤疤,足有一寸来长,也不知是多久之前落下的了。
两人见他们进来,萧子仲只是点点头以示招呼,而廉丹则站了起来笑道:“少年才俊,尽会于此啊!南图,小绍,许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小绍只在楚南图身后谦恭地一礼,楚南图则笑着答道:“多谢廉公萦怀!我等一切均好,倒是廉公乃是国家砥柱,万万善自珍重!”李修然见小绍如此谦恭,又想到他和楚南图本是同门,大约是他二人门中身份有别的缘故。不过,小绍对自己也一向很是恭谨,这却又是为何?
廉丹摇摇头,笑着叹息道:“任凭什么中流砥柱,也未必能挽救天下于倾颓了啊。你便是李修然?”他前一句是对楚南图说的,后一句却已经转向了李修然,问的语气平淡得很,没有什么特别。
李修然正在想得出神,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答道:“正是。见过廉公了!”说罢,他轻轻一礼。廉丹虽然也很有特质,却不能给李修然以多少与众不同的亲切感,这与萧子仲大大不同。
廉丹打量着他,点点头道:“好,很好。你们都先坐吧。”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阴勇说道:“雪儿呢?她去哪里疯了?”话虽说得如此,却怎么都透着股怜爱在里面。阴勇笑道:“小姐白天女扮男装在城里闲逛,回来听说萧相也来了,赶紧在那里换衣服,梳洗打扮了好来见萧相呢。”廉丹点了点头,笑而不语。萧子仲却低声说道:“就知道胡闹!”廉丹赶紧笑道:“萧兄,雪儿近来读书很勤奋,你可别又是一见她就训斥她啊。再说,小孩子贪玩些也是天性啊。”
正说着,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笑语传来,道:“就是啊,干爹最疼我了!”语声有如是出谷黄鹂一般,众人都不禁向门边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穿着鹅黄色衫子就笑着跳了进来,果然是先声夺人。她笑靥如花,进来先向四处一看,一双美目中光彩流动,似乎是对每个人都笑了一下,才盈盈拜倒,笑道:“雪儿见过爹爹了!”
众人早已经被她所吸引,李修然心里却是跳得厉害,这不正是那日在醉花荫被自己鬼使神差拥在怀里、其后又在萧子仲府里遇见的那个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