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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宫闱之变(3)

  萧子仲听了这话,自然也是愕然不已!舒宾来口含天宪,取走了百官的奏章,却久久不让皇帝知道,置皇城内城外跪候的百官于不顾,这样的行径居然还被王莽说成是“有他的道理”,顺理成章地一句“先不说了”就一笔带过?要知道,如今天色都已经渐晚,正月底的寒风里,外面可还跪着一帮大臣呢,九卿就占了六个!只是他向来性格沉稳,虽然觉得此事不合制度,可是也还是隐忍不发,毕竟能把众人的愿望表达清楚才是现在的关键,惹恼了皇帝就什么都泡汤了。

  他想得明白,不顾刘歆仍然是用愕然到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自己,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几日前皇城外的血案?”

  王莽见他问得古怪,倒也只能耐着性子道:“自然记得,怎么了?”

  萧子仲顿首道:“陛下,陛下当日令全城彻查凶手,可是十多天过去却把罪责放在了潜龙帮头上!陛下,潜龙帮虽然是武林中帮派,可是在长安城中向来是遵守法纪,如何会是凶手?案发之日,潜龙帮的首脑人物都不在长安,如何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在皇宫前无声无息地杀害那么多朝中大臣?陛下既然连群臣跪候这样的大事都没听闻,那想必也还不知道,潜龙帮首要人物秦诚今天一早就在城门挂上具名的绢书鸣冤。他们既不愿,又不能,此事断然有蹊跷,所以,群臣跪求这第一桩事情,就是要严办贪功塞责、欺瞒君上、陷陛下于不明之地的燕之秋!”

  这席话说得是不温不火,却又暗含劝谕,更把潜龙帮蒙冤一事不露痕迹地推到了燕之秋身上。想那燕之秋,不过是撮尔小吏,惩办起来不过如同像拿一个跳蚤一般简单,并不让王莽为难。不过,只要王莽下令拿下燕之秋,也就等于是宣布潜龙帮之事可以翻案,目的也一样是达到了。至于燕之秋这么点前程居然也敢欺瞒天子,想来还是有所图谋,背后定然有指使之人,那些就是以后的事情了。不过,刘歆也暗暗惊叹,若只是秦诚鸣冤,那还断然不至于惹出这么大场面,看来潜龙帮平日里还真是苦心经营,用心也可谓良苦。如此想来,即使潜龙帮不是凶手,对于王莽而言,也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剿灭他们,所以燕之秋的事情还真是大有蹊跷。

  王莽果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萧子仲倒也不急着让他表态,毕竟天子金口一开便难以挽回,所以深思熟虑自然是不可或缺。萧子仲接着说道:“陛下,这第二件事情就是要请陛下正官制!”

  官制此事,倒也是王莽的心病之一。这呼声由来已久,不过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并不是改一改官制就可以解决。自有汉以来,相权与君权便互相纠葛不清,彼此制约。纵观中国有秦以来之历史,皇帝自然是国家无可争议的唯一领袖,而实际施政的权力却又不在皇室而在政府,代表政府的是宰相。皇帝是国家的领袖,君权神授象征着国家的实际统一和政权的合法地位;宰相是政府的首脑,负政治上一切实际的责任。皇权和相权之划分,可以说自始皇帝起,就一直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题目。相权大则君权落空,譬如王莽自己就是个好例子,他的权力太大导致汉家权柄丧失;而君权重则独断专行,譬如汉武帝雄才大略之下,宰相实际已经是个虚职,外廷的九卿直接向内廷听命。可是,丞相没有皇帝来任命就没有了任职的依据,而皇帝没有丞相的辅助,以一人之力治天下只能是一团乱麻。所以,这两样权力彼此间互相不可缺失,可是又始终在彼此争斗,寻求一个权力的平衡点。所以,所谓改革官制,归根结底是要分配君相之间的权力。这样的呼声,如何不让王莽如坐针毡?

  若是要再说细一些,就不免涉及汉朝时的官制。那时三公九卿,是政府里的最高官。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三公,丞相负责政事,太尉专管军事,而御史大夫辅助丞相。太尉虽与丞相尊位相等,实际除却军事外,不预闻其他政事,所以当时最高行政长官实在是丞相。而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这九卿是全都隶属于宰相。

  君权和相权争斗的必然,就是彼此间权力的一次又一次重新划分。西汉武帝时,为防止臣下专权将政务中枢从三公府移入内廷,由尚书协助皇帝裁决庶政,尚书台便成了皇帝的机要秘书处,尚书台长官尚书令则成了直接对皇帝负责,总揽一切政令的长官,成为实际上的宰相。到了武帝死后,命霍光任大司马大将军辅政,权倾天下,宰相也成了摆设。后来,王莽也是任大司马大将军而篡位的。他即位后,虽然有前车之鉴,可是依旧觉得外姓难以信任,所以还保留着大司马大将军之职,丞相实际不得与闻内廷之事,外朝九卿依旧是向皇帝和大司马听命,丞相也就是打打下手。如今,群臣的意见就算不说,王莽心里也清楚,就是想要恢复古制,废除大司马大将军一职,将政事大权交还给宰相,而不是完全放在皇帝和外戚的手里。

  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是很犯忌讳,也只因萧子仲向来耿直却又性格沉稳,历来在百姓中口碑又好,众人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才来跪求此事,毕竟王莽之前也答应过要改革官制。王莽犹豫了半晌,还是觉得不能立刻说什么,便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你接着说便是。”

  萧子仲知道他一向性格刚毅果敢,为了当时的名声不惜把两个犯事的儿子都逼到绝路上,如今听来听去却只是一句“知道了”,想来还是因为不愿意答应的缘故居多。他暗暗叹息一声,却还是打点精神,勉强进谏道:“还有第三件事情,就是请陛下立太子!”这句话一说,刘歆的头就抬了起来,死死盯着萧子仲不放!

  王莽的反应更加强烈,听到这一句话,他顿时就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够了!”他一掌下去,只听得一声巨响,震得整个茶几都是猛地一晃荡,连倩碧都被吓了一跳,赶紧看他究竟是怎么了。萧子仲不禁又在心里悲叹一声,看来自己这个丞相,虽然是士林的领袖,深得百官中许多人的敬重,可毕竟是大权旁落,想要在皇帝面前说句话都难了。只可笑自己要这权力,不过只是想要天下的百姓过得好一些罢了。如今却只怕还是一番苦心也都白费了。

  萧子仲叹息一声,王莽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却在心里还是不禁责怪这个丞相实在是不识时务:自己的皇后刚刚病逝,却总是有那么多烦心事聚集在一起,换了谁会有好脸色给别人看?想想也不禁懊悔,没想到舒宾来给自己出的主意,把王公贵戚都召进宫里来,就在外城呆着,自然就不愁有人浑水摸鱼,没想到现在这个良策却正好给了这些人串联之机。不错,背地里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是没有了,可是光天化日里合乎情理的集体劝谏倒是给自己又来了这么一次!不过,他看了看萧子仲的满头白发,也叹了口气,这些臣子不安抚一番,也别无良策,只能勉强劝慰道:“子仲,你们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舒宾来之事,朕自己会了断的。你们忠心为国,朕也明白,只是国家大事,哪里是一天两天可以决断的?何况又正逢着这大丧之日!燕之秋和潜龙帮的事情,我即刻就召他进宫,盘问个明白。太子的事情,刘歆已经和朕说过,朕心里也有了主意。你们各自散了吧,回去歇上一晚,明日安心为皇后守灵,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下去吧!”

  他如此说,萧子仲自然没什么言语可说,只重重磕了个头,便和刘歆一起退了下去。走到回廊里,刘歆见萧子仲一脸气苦,便笑道:“萧相,便是为天下人,也不至于如此啊,何必急着在这几日触陛下的霉头?”

  萧子仲铁青着脸,道:“国师公,你是不知道,陛下是没看到今天百官递上去的折子。关东饥荒,连开春的种子都吃了个精光,还是止不住地死人,已经死了三千有余。我看到的居然还是十日前就到京的奏折,可是被搁在一边就蒙了灰尘了,这十多天不知道又死了多少饥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君王家中虽有丧事,终究只是一人之哭,可是哪里抵得过万民之哭?别说是皇后崩了,便是有再大的事情,我也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处置妥当!你说,这样的状况还不改革官制,难道那些饭桶除了阿谀逢迎,还能做什么事情!还有那个从来没露过面的舒宾来,真不知道什么觉得,皇上就那么宠幸!”

  刘歆听他说前面的话也是一直唏嘘不已,听到“舒宾来”这三个字眼时,立刻就很洒脱地笑道:“子仲兄,百姓的疾苦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了,急了也没有用,倒是这舒宾来,似乎是你的老朋友呢,你倒也应该是熟识的!”

  萧子仲的脚步立刻就停了下来,问道:“舒宾来?”刘歆点了点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