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歆微微厕身,道:“陛下,陛下仁慈而有决断,坚毅而有博爱,臣如何敢有建议于陛下?但有些言语,但供陛下思虑于万一。”
王莽喝了口茶,点了点头,道:“讲!”
刘歆沉声道:“烧帛书,杀原碧,立太子!”
他这九个字倒是简单,可是也一样是字字惊心,王莽的眼角都不觉跳了跳!他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才看着刘歆道:“此话如何讲?”他话里语气倒很是平淡,可是他天生的就是虎狼之相,此时两眼放光,格外凶狠。
刘歆却不管这些,一拱手道:“陛下,陛下立此大新朝所为何事?陛下立大新朝历三万六千年,周知天下将六年一改元,难道不是想要大新朝江山千秋万代,子孙血食不绝么?”
王莽点了点头。刘歆知道这句话已经抓住了王莽的心,便接着道:“如今,天下疲敝,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当是时,恕臣直言,陛下与王爷,本为一体,国事为大,家事为小。国在,则家在;国亡,则覆巢之下,必无完卵!陛下父子二人此时更应该互相体谅,一同对外,剿灭叛逆,自然大新朝天下祭祀不绝。所以,臣言,烧帛书,杀原碧,正为此事。陛下,家事为小,国事为大,为一谬言、一婢女绝国之后嗣,可乎?”
王莽深深叹了口气,站起来踱了两步,挥手道:“你接着说吧,朕听着呢。”
刘歆点头道:“是!如今,陛下未诏告王临身具何罪而禁与丧礼,不合礼法,导致天下震动,群臣猜疑。长此以往,则宵小自生于反侧,外有叛逆盗贼之扰,内有群臣宗师勾结以谋尊位之忧。陛下,外患不绝,内忧且生,便是齐桓公不免郁郁而死,那时大新朝的天下可如何收拾是好?而统义阳王王临,纵然小节有亏,大义无损,重新立为储君自然可以杜绝宵小乱朝之心。所以,臣请陛下立太子!”说罢,挣扎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假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一再顿首。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好笑,其实王莽不知道和多少人已经商量过,说不定更是早已经把自己这个“儿女亲家”列进了怀疑的对象,却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试探自己的态度;自己也确实早有反意,更是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奋力一搏,却还要在这里装成这样,君臣见疑,实在是好笑得紧!
王莽见他如此,毕竟是身份不同的老臣,赶紧快步走过来,亲手将刘歆扶起,扶他坐下,温言道:“老国师忠悃之情,朕已经明了了。老国师所言,朕自然会好好想想,再尽快做个定夺,你放心就是!便是王临有什么罪过,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刘歆你尽管安心在家中颐养天年就是了,不用为此事挂怀。”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飞快地掠进殿内,正是王莽的贴身侍卫石剑白。他一进殿,便顺着飞奔进来的势头直接跪倒在地,道:“禀报陛下,出事了!”
王莽知道必然是有急事,可是刘歆在这里,自己方才又是温言抚慰过,总不好再叫他回避,当下摆了摆手,示意刘歆不用回避,自己也坐了回去,低声道:“你说!”
石剑白头也不抬,道:“禀告陛下,原碧不见了!”
王莽大惊,“嗖”地一声就从那张天心木的大椅子上站了起来,怒喝道:“囚在宫内,居然也会不见了?先是皇城门前的血案,现在又是在宫里莫名其妙就可以丢了重要的人犯,这些侍卫都是吃什么的?要这些人还有什么用处!”他说得气急,四处一看,除了手头的茶盏也没什么可以摔的,当下啪的一声就把这唯一可摔的器物摔了个粉碎!
刘歆见他如此,知道事情必然另有古怪,倒是幸好自己正在这里,反而脱了嫌疑,不由暗叫侥幸。不过,按说一个和王临私通的婢女,别人还要劫她做什么?石剑白见王莽发怒,赶紧道:“陛下请息怒!臣已经派人前后仔细搜查过了,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想来是被人救走了。臣已经下令,将皇宫诸门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等拿着她再说。”
“拿不着了,不用多费心!”这个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不过刘歆却一下子就听出来正是那天带着李修然夜探皇宫时听过的声音之一,应该就是在舒宾来退出去以后出现的那个神秘声音。他话音未落,只听见衣袂声一声响动,刘歆便见一个人极快的身法从一边的窗户就闪入王莽身后的屏风!这人一身青衣,身法果然是好身法,连刘歆都看不见他的五官究竟是什么模样,心里也不由地暗暗喝了声彩。只见,那人在屏风后一跪,道:“陛下虽有外客在此,臣却等不及了,一定要尽快来找陛下禀报。”
王莽头微微向后侧了一些,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做什么?”
那人嘶哑着声音道:“正如陛下吩咐一般。”
王莽眼睛里的神色就更加诡异,道:“是他?”
那人嘶哑着声音,却很坚定地道:“就是他!”
王莽深深叹了口气,却是对刘歆无奈地笑道:“爱卿,果然是人心难测啊,还真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完全相信啊!看来,现在长安城里的局势,我还真要好好估量。剑白,你让人拟旨,然后去传我的旨意,皇城血案,一百多人含恨而死,燕之秋查得潜龙帮乃是罪魁祸首,是有功之臣。朕封他为虎贲中郎将,秩俸比二千石,入宫主宿卫护从。你快去办这件事情,让他今天晚上就来宫里吧。”他说罢这话,就又转向屏风之后,道:“至于你,还是回来吧,看来这宫里不太平,你要保护朕周全啊。”
那人在屏风后朗声道:“臣万死不辞!”
刘歆只做茫然不知,心里却不禁暗暗好笑,因为听这人装出来的嘶哑嗓音,正和那舒宾来以及那青袍怪客如出一辙,看来这也都是为了掩饰才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他们君臣两个似乎是打哑谜一般地在那里说话,但是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明白,他们说的大约就是舒宾来的事情。看来,这舒宾来的确有些来历,而且看起来确实是心怀不轨。否则,他那天晚上完全可以拿下秦诚,也没必要变相胁迫符俊杰不把真相说出了。现在这潭水,和刚出皇宫血案时的情势又不一样了,还是越混越好。只是,看来王莽废掉王临的决心因为这舒宾来立场的转变而略有摇动,也许可以给自己一小会时间来周旋了。
王莽也忖度着似乎给刘歆的信任也显示得足够了,这时便站起身来,对刘歆温言道:“老国师,你还是回去赶紧休息吧。守灵这样的事情,就让他们年轻人做好了,你是老人了,只要来了,皇后她在九泉之下就很安心了。你先下去吧,在殿里好好歇着,别的事情就不用多操心了。想要见朕的话,就找他们通报一声,断没有人敢拦着的。”
刘歆假装是感激涕零,便退了出去,不过走了两步,却又听见外面一片忙乱,却听见一人大声斥责道:“让开!我要见见陛下!”刘歆一听,正是萧子仲的声音。看来,这一天注定了要是多事之秋了。
王莽自然也听得明白,皱了皱眉头,道:“是谁在喧哗啊?进来吧,朕正和刘歆商量家事呢,怎么这么一会也不能等么?”
来的果然是萧子仲,听了王莽的话就甩开一直阻拦着他的那几个人,大步走进殿里,当中跪倒一礼,朗声道:“陛下无家事国事之分,家事即是国事。不过,终究是国事为先,如今在南殿外跪着的当朝许多大臣,陛下难道就不见上一见?我为丞相,自当来为百官请命,还请陛下移步南殿。”
刘歆倒正好不用急着离开了,不过却也是一惊,怎么又闹出了这样一出跪地请命之事?上次就是这么一闹,却造就了一场皇城血案,今天旧事再演,而且似乎是规格更高,真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状况。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不过王莽却是出乎意料地震惊,转向倩碧道:“怎么,接到了这样的奏报么?”倩碧也是一怔,摇了摇头。她聪明伶俐,又工诗书,王莽对她是爱不释手,自然也就整日里把她带在身边,若有什么军国大事都由她代为奏报,倒是有个“女宰相”的称号。现在,连她都说没有这回事,自然就是没有这回事了。
萧子仲也是一怔,惊问道:“怎么,百官自早跪到晚,陛下都毫不知情?晌午时,陛下不是已经派了国师舒宾来去代为接了奏章么?怎么到现在,舒宾来还没代为奏报陛下?”
他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是心明眼亮,这里面的问题正是出在了那神秘诡异的舒宾来身上!谁知道,王莽却挥了挥手,道:“这事想来有他的道理,先不说了。你说说,百官跪集,究竟有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