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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宫闱之变(1)

  王莽地皇二年正月,王莽妻王氏死,谥曰孝睦皇后。对王莽而言,王皇后虽然缠mian病榻多年,可是在这个时候撒手而去,实在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而在民间来说,十几天前那在皇宫前发生的神秘血案,虽然说已经找到了凶手就是潜龙帮,但是现在结合着功隆公以及王皇后的死,就显得更有一种神秘的诅咒意味。尽管长安城警备森严,可是依旧难以挡住百姓道路以目,彼此的眼神里都是猜疑和不安。

  这次丧事更是牵扯了全国的神经。按照王莽的旨意,长安、洛阳两京所有两千石以上的官吏全部赴京师长安为刚刚死去的皇后奔丧守孝,并且一律携带着身上的绶带官印,以防被别人假借着闹出事端。大丧期间,最关键的事情就是平稳,所以政事就由寻常官吏做一做,进宫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无皇命统统不得出宫,就在临时搭起的灵棚里凑合着。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在本朝,有秦以来大约都没有这样的先例,自然更是惹来一片众说纷纭,却除了那几个心里明白的人以外,不免是都蒙在鼓里,只能在心里忐忑不安着。

  可是,这次大丧之间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却还不在于前面所提及的,因为让所有人都不能不谈论的,还是原先的太子、如今的统义阳王王临接到王莽的旨意,不得参加王皇后的丧礼!

  虽说一年前,王莽以兄弟储位不正引发天怒为由,将做了十来年太子的王临迁为统义阳王,可是无论怎么看,还是只有这一个人可能继位为君。所以,纵然有些宵小之人喜好揣度天子的心意,自以为应当远离王临,以免遭到无端的祸殃,可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依旧是一个可以指望着一跃而成龙的龙门。十几年间,三公九卿换了好几茬,可是唯一让众人觉得心里安稳的只有这个太子。如今,王莽的四个儿子里只有王安和王临还在,可是王安不仅有些迟钝,现在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这样的节骨眼,王临自然更是山陵崩塌后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可是,现在居然不让王临参加生母王皇后的丧礼,这样有悖于天理人情的命令,却又是向来恪守人伦的王莽的决定,这件事情究竟说明了什么?虽然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人心已经乱了。

  刘歆看着面前那张硕大的天心木躺椅上盘旋飞舞的蟠龙正张牙舞爪地瞪着自己,心中也不禁觉得有些紧张。自从接到旨意说王莽要召见他之后,他在这殿里已经候了有小半个时辰,可是王莽依旧没有踪影。对刘歆而言,王莽让他等多久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他来了以后会说些什么。其实,也好久没有和这位自己也算是帮忙缔造出来的皇帝陛下面对面得交谈了,当初若是没有自己的鼎立相助,他想要摄政只怕没那么容易。想想王莽当时如何谦恭好学、礼贤下士,再想想现在的从心所欲,刘歆的嘴角也不禁浮现出一道冷笑。

  脚步声忽然响起,越来越清晰,进来的正是当今天子王莽。刘歆急忙口称万岁,便要下跪参拜,王莽已经是一把拉住,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责怪的笑容,道:“快坐吧,你还和我来这些虚礼!”刘歆见他气色虽然一般,可是心情似乎还好,居然能笑得出来,心里倒是没有了底,也就找了张凳子,欠身坐了下来,只等着这位皇帝陛下示下。

  王莽坐了下来,接过旁边侍者递过来的茶水,多少带了些歉意地对刘歆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本来是想见见老朋友,也是见见儿子的老泰山,却被几个老家伙拦在那里,死谏着要让你的女婿来参加丧礼。我不能随便诓骗他们,却又不能将他们怎么样,好说歹说,总算是脱身过来,只是让你久等了。”

  他说的虽然是轻描淡写,脸上还有若有若无的笑容,口气里带的都是歉意,可是每一个字听着都让刘歆觉得脊背发凉!儿子的老泰山也好,几个老家伙死谏也好,不能“诓骗”也好,没有一个字不是一把刀,扎得刘歆不知道究竟他想要如何。这个老狐狸,真是宝刀不老。

  刘歆心里想得明白,一翻身还是装着颤巍巍地就跪在地上,连声请罪道:“陛下,老臣惶恐,也正要请陛下示下,统义阳王王临究竟所为何事,竟然连生身母亲的丧礼都不能参加?老臣并无责难陛下之意,只是老臣侍奉陛下多年,深知陛下忠孝节义,既然有这样的旨意,想必是王爷有什么过失之处。老臣念及于此,心中不胜惶恐之至,寝食难安,常欲请罪于陛下,只是未得一良机啊!陛下……”他说到后来,真是涕泗横流,不胜哀苦。

  随王莽一同进殿的还有一个女子,此时也是脸色煞白,正是那皇后宫中的侍女倩碧,刘歆之前也见过。王莽脸上不知所云地一笑,挥手屏退了其他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倩碧,还不快去把老国师扶起来!刘歆,王临确实犯了弥天大罪,朕畏惧天地之怒,也不敢袒护于他。今日叫你前来,正是为了他的事情。于公而言,你是国家的栋梁之臣,开国元勋,定然可以为朕分忧;于私而言,朕已经说过,你是朕的儿女亲家,是家中长者,定然能有一个家国两全的策略。你也不必惶恐,此事与你无关,你倒是要帮朕出出主意,看看怎么处置这个畜生为好!”他说到最后“畜生”两字,全然不顾这就是自己的儿子,骂得咬牙切齿,却不忘记从袖中拿出一块帛书来,递给倩碧,一起交给刘歆。

  刘歆赶紧接过帛书,大略一看,和自己听闻的正是一般,可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再亲眼看到还是不禁有魂飞魄散的感觉。这王临但大妄为也就算了,可是怎么能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如此一来,真是半点挽回余地都没有了!刘歆勉强收拾心绪,又重新看了一遍,只觉得是其中一句实在是字字惊心:“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中孙年俱三十而死。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中室,则不知死命所在!”这说的正是王莽一手把王临的大哥、二哥治死的事情,而且更是等于间接在控诉当今以仁德自居的天子不仁,王莽如何能够忍受?刘歆一边在倩碧的掺扶下站了起来,一边觉得真是汗如雨下,偷偷看了看王莽的神色,似乎正在出神,也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刘歆轻轻在凳子上坐下, 正想说话,却被王莽一挥手就制止。他笑了笑,对刘歆却又是黯然道:“若不是这个畜生的这封书信触到了皇后的伤心事,她纵然身子弱一些,怎么会如此早就撒手人寰?除此之外,这小畜生还有第二桩大罪,就是淫乱后宫!我命他陪侍他母后之时,他却和皇后身边的侍女、朕宠幸过的原碧私通,你说这样不忠不孝的畜生,朕如何能让他也来道貌岸然地参加皇后的丧礼!”

  刘歆这才知道王临果然出事了,出的事情还不小,看来真是让萧子仲不幸言中了。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一起落井下石去抱怨他的时候,刘歆定了定神,正要想究竟如何是好,却听见王莽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平缓了一下方才异常激动的情绪,道:“家大业大,谁家没个忤逆的子女啊!”

  他忽哭忽怒忽笑,怎么看着都像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只是要看刘歆的反应。刘歆暗暗骂了一声,却还是悲伤莫名地道:“陛下,王爷十余年身居储君之位,忠于君上,亲近兄弟,品行之好有口皆碑。便是被迁为统义阳王这些时日,也都不敢有何怨怼之心,只是深以为己过,但求读书省身,以配陛下仁德昭昭之治。陛下!这封书信老臣看过了,也不知是不是老臣老眼昏花了,总觉得似乎不像是王爷的笔迹。陛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爷长期为国之储君,难免招人嫉恨啊。何况,王爷有一万分不对,终究还是您的儿子,年轻人难免有个头脑发热、做事离谱的时候。恕老臣直言,那原碧不过是个区区宫女,而王爷却是当今独一无二的储君,向来又没有什么劣迹,陛下因小失大,可值得么?”

  他一退再退,总之话里是帮着王临。其实,刘歆知道王莽其实早就是心意已决,只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不过,自己也只能一味保下去,不然才真是情理之外的事情了。至于事情的结果,难道真是自己这个到了这会、那个叫原碧的宫女只怕都早已经被灭口之后才被询问到的糟老头子能决定的么?刘歆活到了这把年纪,早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了。

  王莽仔细盯着刘歆看了半天,似乎在确信这是不是他的肺腑之言,半晌才似乎是挤出来的一般,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依你看,朕应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