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一愣,刚将长剑撤开,那赤豹便飞冲上前,将林决扑倒在地。他忙要拦下,却见那赤豹竟未伤林决半分,还不住地拱他下颌,十分欢快。
“林药师——”他茫然地叫了一声,林决却道:“不妨事。”
那赤豹还在拱他,他仰倒在地,伸手去摸赤豹的脑袋,笑道:“你来了,好姑娘。”江雪尧亦笑道:“灵秀!”
这赤豹高大威猛,皮毛赤底云纹,豹尾长七尺,此刻却赖在他身上又嗅又蹭,如同家猫一般。他好容易撑着草地坐起来,苏凛和叶晞已惊得目瞪口呆了。
“灵秀?”
苏凛刚开口,赤豹便转头对他低吼一声。林决捧着赤豹的下颌,笑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不必紧张。”赤豹便回过头,继续在他怀中撒娇打滚,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林决一面抚她毛发一面对两人笑道:“这是我少时在山中结交的朋友,名叫灵秀。”说着起身将赤豹引至两人身前,微笑道:“这位是叶晞,这位是苏凛,打个招呼罢。”
赤豹围着两人转一圈,蹭了蹭叶晞的腰,却不理苏凛。林决便耐心哄道:“他原想保护我们,你莫生气。”
她这才凑上前嗅了嗅苏凛,往他腰间一拱,低低地鸣了一声。苏凛忍不住吃吃笑道:“这豹姑娘好聪明。”
江雪尧笑道:“什么豹姑娘,她叫灵秀。”
“灵秀,好名字。”他轻抚赤豹的脑袋,对方也不闪躲,反将脖子凑上去任他抚摸,很是大度。
叶晞见她乖巧,亦笑着伸手去抚她毛发;灵秀往她怀里一蹭,鼻尖碰了碰她腰间香囊,忽张嘴就咬,她忙伸手护下,手便被豹口轻柔地含住了。苏凛惊得要夺过她的手,她以另一只手拦住,微笑道:“没事。”
林决拍拍灵秀的脖子,温声道:“快松口,莫咬疼了她。”
灵秀松了口,仍沉沉地盯住香囊,似有些不悦。叶晞道:“她怎么了?”
林决道:“她极少如此,见谅。——这香囊可是亡者遗物么?”
叶晞沉思道:“这香囊历经数百年传承,可算作古人遗物罢。”
林决道:“我所指并非惯常遗物,乃是亡者身体的一部分,例如象牙、犀角。灵秀生性怜悯,常对这类遗物有所触动。”
她蹙眉道:“此物乃家母所传,我亦不知晓其材质;观其外表,当是金玉、玛瑙罢,却不曾听过有此说法。”
这边几人正在谈话,灵秀却迈步到点翠犬爆裂身亡之处,往被黑血侵蚀的枯木上看了看,又回头望向叶晞,喉中咕噜一声。叶晞手指自己道:“叫我么?”
灵秀见她迟疑,已奔回她身边,俯身往她手上一吻。
叶晞毫无防备,忽觉体内一股无名之力朝掌心涌动,不由得大惊——此力她再熟悉不过,乃是施展巫术时催发的力量。
经灵秀这一吻,她不自觉朝那方伸出手掌,释放出极强的巫术,被黑血侵蚀之地便陡然重绽草叶,竟是尽数修复如初。
几人同时一怔,震惊地将目光投到叶晞身上;只灵秀舔舔豹爪,卧在一旁舒适地打起盹来。
叶晞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又不知所措地望向江雪尧二人,正惊疑如何解释,苏凛已挡在她身前,沉声道:“此行之前未与你们交代清楚,乃是我等过失,还望二位勿要被流言左右,竟拿她当作旁人。”
江雪尧愣了片时,忽然噗嗤一笑:“原来是木灵,我还以为如何大事,竟如此郑重。先前你在草泽堂引得棠梨花开,我便发觉了,未细问你而已,如何此时竟防备起来?”
叶晞愣道:“我……”
林决道:“山中异兽颇多,你我亦是山中人,还望勿要在意外界流言,看轻了自己。”
她原以为对方多少会惊异自己身份,不想竟听得如此话语,一时感触,欲开口答话,却只惹出两行眼泪。苏凛怔了片刻,微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二人将你和雪尧看轻了。”
他回眸对叶晞笑道:“两位朋友如此表态,该高兴才是,怎么又哭了?你也太过谨慎,往后可莫再说自己如何特异了。”
江雪尧笑道:“什么特异?在这山中,你一介莽夫才是特异之人呢!叶晞既表明身份,我便告诉你,我与林决亦是巫师,你一常人与我们作伴,可要当心莫被吃了!”
叶晞二人皆是一惊,缓缓道:“原来如此。”苏凛又沉思片刻,喃喃道:“如此说来,我真要当心,莫被你几个算计去作苦力,自己却走捷径了。”
这边叶晞已破涕为笑,因想起江雪尧先前的话,问道:“原来这是木灵么?我只知巫术,却不知如此称呼。”又道:“你二人是何灵力?”
却是苏凛先道:“林药师想必是火灵罢。”
林决点头微笑。
叶晞便想起来,原来前几日遇见怪蛇,却是他先发了一道火焰,才护得江雪尧无碍。她又看向江雪尧,却见她笑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为你寻药才是正事。”说着便拍拍灵秀,道:“灵秀,走了。”
几人由此经历,彼此关系更近了几分。因见灵秀一路欢欣跑闹,叶晞道:“她方才是何动作,竟能引出我灵力?”
林决道:“灵秀为山中异兽,原也有极强灵力,如此行为我却是头一次见,想必是察觉你能对付枯朽罢。”
苏凛惊叹道:“原来如此,当真奇特。——便由着她跟一路么?”
“我每次进山,她必定跟来,也赶不走,由她去罢。”
“她很亲你二人。”
林决却轻叹道:“猛兽亲人,不算好事。”
苏凛笑道:“可你到底给她取了名字。”
林决微笑不语。因见他腰间别着玉尺,苏凛道:“原来你也会剑法,只是为何用玉尺?”
“剑易伤人。”
他弯眼一笑,道:“如此剑法,你不当剑师真是可惜了。”林决道:“只凭一招,你就断定我剑法不错?”
“便是半招也够了。”
江雪尧在旁听得直笑,道:“你们不如比试一场,分出个高下才好。”
苏凛却斜了林决一眼,昂首笑道:“比试么?我只怕有失公允。”
“如此托大?”
“谁托大了?我可没说是对他。”
江雪尧捂嘴再笑:“那你就是怯战。”
“是又如何?”苏凛大方承认,脸不红心不跳。
她“啧”一声,笑道:“只一招就把你吓住了?”
他道:“吓住我的并非招式——却是兵器。”
江雪尧二人皆愣。顿了片刻,林决微笑道:“铸剑师之称,果真名不虚传。”
“不敢当。”
林决解下玉尺,双手递予苏凛,温声道:“那便请稍作解析,这玉尺是何由来?”
此物长约三尺,宽寸许,厚半寸,通身莹黄,无半点杂质,一握便觉温和清润,如春日旭阳,冬夜火光。尺面工整地刻着回形纹样,只觉浑然天成,大气雅致。玉尺材质坚韧,折角弧度打磨得极温和,久握不觉累手,猛击亦难见血光。尺身一侧刻着器名:一尺月。
“一尺月,好名字。”苏凛微笑道,“你如何得之?”
“路人赠送。”
“路人?”他轻笑道,“这路人倒很有眼力。”
林决不解道:“何意?”
“温润清和,这把玉尺很适合你,阳先生好眼力。”
却是叶晞先脱口道:“阳先生?”
苏凛点头道:“我先前观摩你哥哥的佩剑千息,见其风骨,与这一尺月乃师出同门;且那枚剑坠亦是玉质,与这玉尺竟似同出一处。”
江雪尧道:“你且慢些说,那位阳先生是何人?”
苏凛笑道:“他是我一位故友,原是铸剑界内奇人,你自然没听说过。阳先生师门世代皆称此号,所铸兵器名动天下——你哥哥的战枪泉婴,便是某一任阳先生打造。”
林决皱眉道:“阳先生与我素不相识,为何无故赠我名器?”
“名器寻佳人,你身法气质皆适合它,玉尺予你最好不过。”苏凛将玉尺恭谨奉还,“一尺月打造不久,还未有传世之名,你当是它第一任主人。”
江雪尧听着他二人言语,忽道:“这些兵器都有名字,你的剑叫什么?”
他一愣,低头羞愧道:“此剑驽钝,还不够拥有名字。”
“你不是铸剑师么,怎么不佩把好剑?”
“我铸剑技艺尚未臻佳境,难出精品。”
她又道:“你既与阳先生相识,何不央他赠你一把?”
“宝剑岂是人人可得?再者我本是铸剑师,若佩他人打造的剑……”苏凛愈发羞愧,“太丢脸。”
江雪尧“噗嗤”一笑,见三人看向自己,忙低头忍住笑意。她负手蹦蹦跳跳走了片刻,突然转过身,一把抽出苏凛腰间佩剑朝他刺去。他稍稍闪躲,将斗场往旁边空地带了带,任她出招试探。
江雪尧身板有些清瘦,挥起剑来却轻盈灵活,招断意连;苏凛只退让闪避,步伐从容不迫,身手竟比剑势更为敏捷。一个打,一个躲,场面竟也如高手较量一般,直看得叶晞眼花缭乱。
躲了十几招,他翻身跃到江雪尧身后,扣住她手腕轻轻一折,长剑便从她掌中落下。他接住剑收回鞘中,笑道:“身手不错。”
江雪尧不服气地一哼:“你自夸的本事也不错。——你这剑比起寻常宝剑已属上品,为何自贬?”
苏凛道:“若只与寻常剑器作比,自然足够;但与千息、泉婴、一尺月相比,还差好些火候。”
几人又笑一路,放下话语转去寻药。
因灵秀似有震慑百兽之力,一路走来,竟再未见异兽侵扰。如此转过七日,终于将东重山药草寻过,将渡沧江往北重山行去。
沧江为万重山江流总称,分三股横亘东北、西北、西南重山交界,于南重山汇为一股。叶晞四人所处正是东北支流,隔江可与北重山遥遥相望。
几人站在高岸,脚底十数米便是沧江,江面宽而静,其涡流却表明江底暗流涌动。江上寒烟笼罩,只隐隐望见对岸北重山的轮廓,崇山峻岭高耸入云,山色苍白,千百重山脉叠在一起,却是出奇寂静,云间不见一只飞鸟,只偶尔听见一声哀哀的猿啼。两岸由一道藤制索桥相连,已很老旧了,不知是何人何时建造,孤零零地横在大江之上,像一排飞过天际的大雁。
叶晞遥望北重山,见其一片银白,似覆满积雪,问:“已是初夏,对岸的雪竟还未化开么?”
林决道:“北重山终年积雪,林木匮乏,幸而草药还长了些,我们再寻过几味,便可制药了。——走罢,桥窄,注意安全。”
几人陆续踏上索桥,叶晞一面走一面低头俯视江面,只觉脚底生寒,险些迈不动步伐。苏凛注意到她反常,问:“可是怕高么?怕水?”
她摇头道:“不是怕,只觉得冷。”
林决闻言,暂停了脚步,周身发出淡淡赤光,竟释放出火灵将几人笼住。他回首道:“可好些了?”
叶晞只觉遍体温暖,微笑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