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淳在做这个一辩陈词的时候,首先把崤山别院和止戈院的实力,细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
这样的分法很难反驳。
可接着,他又用双方的内外环境来代表软实力;用尖端战力和发展潜力代表硬实力。
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已经把辩论的方向,朝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带了。
这其实是一种偷换概念。
如果赵信也按照钱淳的思路往下辩,会针对性地说:
内外环境和人心所向,不是软实力的全部。
尖端战力和发展潜力,也不是硬实力的全部。
或者是,止戈院在上述四个方面优于崤山别院。
但,其实这是陷阱,只要赵信跟着钱淳这么分,就必须要在钱淳最开始划定的“软实力”+“硬实力”的范围内战斗。
如果这样的话,钱淳就抢到了本次辩论的定义权。
辩论中的定义权,极其重要。
这也是唐小乙想要跳起来,给钱淳鼓掌的原因。
听说钱慎行的长子钱淳,是一个不学无术,也不学武术的纨绔。这么一看,他耍嘴皮子的本事也挺不错的。
下面,就要看反方辩手赵信怎么应对。
赵信是个武人,不懂得这些门门道道。听了钱淳的发言,看到了钱淳留给他的破绽,果真在钱淳划定的圈子里进行分析。
他说:“从软实力上讲。止戈院虽然是内外掣肘很多,但他们毕竟刚组建不到三十年,上上下下都还充满了锐气。
“而我崤山别院,已经存在了数百年,难免会沾染一些暮气。”
赵信这么说,从道理上讲很正确。
但是,政治不正确。
这也是钱淳在此处留的陷阱。
软实力这东西,摸不见,看不着,没法定量分析,只能定性分析。
赵信若是要分析软实力,就难免会拔高止戈院,而贬低崤山别院。
赵信是崤山别院的子弟,若是在这里肆意说崤山别院的坏话,就显得政治不正确。
即便是语言本身没问题,也会被千夫所指。
正如,在后世,2020年中的那个环境里,若是有个人胆敢在论坛上说灯塔国先进皿煮,别管语境怎么样,很快就会被骂的狗血喷头。
赵信从分析双方软实力开始,小心翼翼地措辞,但是仍然用了“暮气”二字,已经有些政治不正确了。
他又继续说:“而我崤山别院,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至少在四个层面,现在也是矛盾重重。”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信忽然发现,
说不下去了……
本来,他准备说的四个方面是:皇室与主政大臣的矛盾、新一代与老一代的矛盾、和解派与反攻派的矛盾、文臣与武将的矛盾。
短时间之内,赵信能够在软实力方面总结出来这么多矛盾,也足见他对崤山别院的处境有一定的认识。
可是,这些东西,大家关起门来议论议论倒没什么,又怎么能在这里公之于众。
特别是,这里还坐着一个三江馆的外人。
如果赵信就这样,赤裸裸地,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伪善面具都揭掉,他说不定会被那些人害死。
那钱淳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论是在观点上消灭赵信,还是在肉体上消灭赵信。
都代表着这些狂妄派的胜利。
而钱淳那帮人,看见了赵信的囧样之后,各个都像是被挠了私处的雄性动物一样,兴奋了起来。
有的拿筷子敲着茶杯唱了几句,大声说:“当浮一大白!”
有的嘲讽得更加不堪入耳:“赵兄往日里自诩快言快语,今天怎么生出这样一幅便秘模样。回去找你母亲拿舌尖润一润,说不定能治好你的便秘。”
钱淳自诩身份,当然不会如此下作。
他脸轻轻一仰,用鼻孔斜对着赵信,伸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茶水,向后一坐……
一个人像变魔术一样,在他屁股后面塞进一个凳子。
钱淳抿了一口茶水,笑着说:“无妨,再谈一谈硬实力。”
赵信隐隐约约知道了钱淳的陷阱。
但是他既然已经踏了进来,又不知道怎么抽身,那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任由脖子上的绳索越勒越紧。
他稍想了一会儿说:“讨论高端战力,我方虽有一定优势。但止戈院有从一品一人,正二品一人,正三品两人。正四品以下的中坚力量数不胜数。战力在江湖势力中,也是数一数二。
“可,我崤山别院,除院长正一品之外,最高的战力不过是从四品。
“大多数院众,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如何能与止戈院对抗。”
钱淳嗤笑道:“我真是笑了,你能逻辑混乱到这种地步。”
唐小乙在旁边听着,眉头一皱。
“我真是笑了”这四个字,听起来真是让人别扭。有道理就讲道理,没道理就挥拳头,又何必拿这几个字来增加自己的优越感。
他强忍住挥拳把钱淳揍一顿的冲动。
心中厌恶道:对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逞一时之快,一旦顺风就得意忘形的家伙,我也觉得好笑的很呢。
钱淳接着说:“整个止戈院,只有两个人不被林院长等级碾压。至于其他的几个人,居然还好意思称作高端战力。
“至于你口中的中坚力量,林院长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像捻蚂蚁一样全部碾死。
“而且,我们崤山别院的人物,正像我说的,都属于潜在实力。
“你逻辑混乱,把潜在实力和高端实力混作一团。与你对辩,实在是令我感到羞耻。”
可怜赵信,世世代代都是以武修身,什么时候跟人耍过嘴皮子。即便是这次辩论,主持人说是赵信先挑起来的,其实也是被钱淳这些人撩拨起来的火气。
赵信被钱淳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他心中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逻辑水平,确实比其他人都差一些。
不过,赵信是不服输性子,虽然被驳斥的狼狈,仍然涨红了脸强行答道:
“练武这种事情,既需要时间,有需要资源。即便是天一阁内藏着无数的武功秘籍,仓促之间,又怎么可能十万崤山人都变成精兵悍将。”
“真是可笑!”钱淳又说了一句:“作为一个习武的,你竟然连一些粗浅的武学历史都不清楚。
“我且问你,韩山客,从一个书生,变成武林第一人,用了多久?”
赵信听了,一时语结,讷讷不知道如何回答。
韩山客是韩在的儿子,燕云庄最巅峰时期的人物。韩在死的早,韩山客的母亲不想让韩山客习武,一心让他学文。
十八岁之前,韩山客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
他十八岁接触武功,二十三岁便手刃仇敌,成了武林第一人。编写《青云谱》后,又飘然远去,成为江湖一代传奇。
七八十年来,每当有江湖人物谈论武功进展快慢,都会引用韩山客的事迹。
钱淳见赵信答不上来,冷哼一声:“韩山客用了五年,从书生变成武林第一人。”
他步步紧逼,连续喝道:“蒋辛用了几年?林无悔用了几年?林院长又用了几年?
“武功进展,不全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聪明人一次顿悟,便抵得上愚笨之人的多年苦修。
“你自己蠢,不要以为崤山十万青年跟你一样蠢!
“天一阁有秘籍,更有武学名家的心得。
“只需开放给我崤山人学习。便是一万个人中有一个韩山客,五年之后,我崤山也能一举荡平江湖,重现林无悔伟业。”
赵信已经被夺了斗志,一败再败,面对钱淳的质问,连回答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剩下的时间,赵信全都在被动挨打,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钱淳那帮人更兴奋了。
有人喊:“瞧你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等我解开裤带,掏出那玩意儿,给你吞吞吐吐一番。”
有人喊:“哎呀,不会说话了。快滚回你妈那里,让她给你回回笼。也不一定回得了笼,早知道有今天,你爸肯定把你弄墙上。”
不得不说,这帮家伙本事不强,嘴巴可都够阴损的。
最后,主持人做出了总结:“本次辩论,正方证据有力,论证充分。而反方则词不达意,逻辑混乱。
“因此,仅从辩论的角度来说。崤山别院的实力远强于止戈院。”
虽然,主持人说得很委婉,特意强调了“仅从辩论的角度来说”。
但是,从主持人止不住的笑容、得意洋洋的面孔来看,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显然也是属于狂妄派。
最后,主持人心满意足地转向唐小乙,问:“吴公子,你在三江馆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样精彩绝伦的辩论吧?”
唐小乙点点头:“确实大开眼界。”
他这么说倒是心里话。
一帮子人,无视敌人的强横,和己方的危险处境。反而聚在一起,意淫我方的强大,编排敌人的懦弱。
他们之中,好不容易出一个聪明人。不好好地护着还倒罢了,为了羞辱聪明人,他们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唐小乙见了这场辩论,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可惜,江湖不靠辩论分胜负。
否则的话,当年,沈王朝都不会被撵到崤山别院来。
钱淳得意忘形,捋着胡须,笑吟吟地问唐小乙:“我方认为,崤山别院实力远强于止戈院。不知吴公子可否赞同我方观点?”
唐小乙本不打算跟这帮人计较,却拦不住他们自己把脸伸上来。
于是也笑着回:
“我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