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中心
巨大的声响慢慢在破败的楼宇之间回荡，然后消散，周围再一次安静了下来，白色的碎屑兀自被微风席卷着，半推半就地飞向头顶被遮蔽的夜空。
没什么动静，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一行人是不是已经被黑暗中幽深而诡异的存在死死盯住，只要稍有异动，便是铺天盖地的攻击。
古寒先是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然后摇了摇胳膊，最后又晃了晃脑袋，嗯，啥事没有。现在的境地虽然危险，但是还没到非得一动不动才能活命的程度，那种强烈的危机感可能只有三成来自于真正的危险，还有三成来自于周围荒凉的环境，剩下的四成基本都来自于人的内心，说白了，自己吓自己。
仔细地把地图又看了一遍，古寒头也不抬地说道：“从地图上看，秦鬼那帮人并没有到达过这里，他们的活动范围基本上都在这个遗迹群的外围……奇怪了。”
随着古寒开口，气氛也慢慢缓和下来，龙渊撇撇嘴：“有什么奇怪的，那帮人净想着不出力还能拿资源，哪里会真心朝着深处探索？我看遗迹搜索殆尽是假，不敢搜索才是真的。”
古寒深吸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半晌才说道：“既然到了这里，大家有什么看法。”
周围的队员们同时看了过来，虽说他们没有参与讨论，但是夜卫的五感六识本就极强，就算压低声音也能被听个七七八八，古寒也就没避着他们。这些队员虽然从没参与过遗迹探索，但是在这几天的切磋里，他们每个人的表现都不俗，也都外用过黑果水，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风镜卫队伍里被边缘化，这才便宜了亲卫队。
没人说话，古寒也并未着急，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半晌，楚卿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自己的铁棍拼合起来，长武器因为携带不便，所以打造的时候基本都会做成两截，使用的时候再进行组装。
有了楚卿带头，其余的队员们也纷纷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到了最后，只有五个人还在犹豫不决，古寒刚要开口的时候，一名使用长刀的男队员轻轻地把手中古朴的刀身和刀柄拧合在一起，偏过脸说道：“别傻了，秦鬼几人表面上看来是支持东风城的发展，而实际上，他们先把实力不济的队员注入亲卫队，然后再将这些人赶到城外，探索遗迹，如果出现了大范围的伤亡，他们就会借机打压亲卫队，说白了，咱们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堆弃子，只要能换取利益，就会被毫不犹豫地牺牲。而且抛开其他不说，咱们在风镜卫那边受到的是怎样的对待，这几天来，在亲卫队又受到了怎样的对待，你们心里不清楚么？”
说话的夜卫叫做关灼，原本是阎空手下，实力和龙渊差不多，一身刀法大开大阖，古寒对他有点印象。
引风台切磋难免受伤，这段时间里队员治疗所使用的黑果水全部都是由五名队长提供的（曲言：“一群白眼狼，那都是我的！”），在风镜卫那边，除非是十分核心的队员，否则即使是城外探查受了伤的夜卫，都只能用自己的黑果水治疗，更别说他们这些底层的夜卫了。
五名队员听了这样一番话，脸上的犹豫之色终于慢慢退去，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古寒哈哈一笑：“好，这次这么多人出来，就是因为我们每个队长手下都有将近一百名队员，颇难管理，回去之后你们这些实力强，又出过城的队员可要帮我们分忧解难。”
一众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权力，即使再小的权力，也同样可以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满足。
众人没有再启动车子，而是靠蛮力推着汽车前进，虽然这是在遗迹群深处，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一些不速之客前来。
一行人四散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大多已经破败不堪，只剩一个骨架子，更别指望里面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众人慢慢沿着街道向前推进，一边走一边搜索周围的房屋，就这样缓慢地走了十几分钟，还是一无所获。
拐过一个弯，一个十字路口摆在众人面前，蓝色的星光从楼宇之间的空隙洒下来，银白色的灰尘被星光照射出来，随着清冷的微风在这无人的十字路口上方流动，飘荡，几名女夜卫甚至被眼前的景色触动，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古寒仔细地感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这里的景色也是因为星光从上面投下来才产生了这样梦幻的效果，并没有暗藏什么玄机。趁着这个空档，一些夜卫自发散开，在周边开始搜索，半晌，关灼的声音从街边的一栋建筑里传来：“这里有个通道！”
一行人闻言，急忙朝循着声音跑过来，只见关灼正站在一个通向地下的楼梯口上，可以看见破碎的混凝土乱七八糟地散落在阶梯上，墙壁也已经横七竖八地开裂了很多条口子，灰败的样子看起来随时都会坍塌，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一个通道下面，很有可能存在着大量的夜鬼或者黑藤。
荆离小心翼翼地迈下几个台阶，黑雾慢慢散开，一阵极为诡异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嗬……咿呀……吼呀……”
一旁的古寒面色怪异地看了荆离一眼，这声音，听起来还真是熟悉。被黑雾加持的音波飘进楼梯下面的黑暗里，可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回音，古寒也慢慢放开精神波动，沿着通道一路探查过去，但感知中并没有任何夜鬼的存在，难道这下面空无一物？
让三名受伤的夜卫在地面上看守，一众人开始沿着楼梯向下推进，周围的环境慢慢变暗，当他们终于走到平地上的时候，眼前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黑影，从楼梯出来是一个大厅，大厅的中央还放着几排背对背的椅子，两侧的墙壁似乎是玻璃制作的，玻璃上还贴着黄黑相间的条纹，有些地方半开着，玻璃墙的里面似乎还有着什么东西，天花板下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黑色的屏幕悬挂，只是大部分已经折断或者倾斜，整个大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即使看不太清楚，也能感觉到这里的破败。
一行人继续朝里面深入了一段距离，发现这个大厅里的布置似乎很是单一，每隔一段就会有相同的楼梯，座椅的摆放也同样差不多，只是有些楼梯已经堵死，不能走上去而已，整个大厅完全没见到一个人影，但是随着不断的深入，地上的座椅开始变得杂乱，两边的玻璃墙也有了残破，大量的碎片散落在四周，墙上和地上也开始出现黑色的痕迹，有的是一滩，有的是喷射状，这么多的血迹，却没看见一具尸体。
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一切正常，也不会有人傻到分散行动。一行十九人缓缓地向前推进，古寒的位置比较靠近玻璃墙，看着漆黑的玻璃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古寒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感知里又是一片空白，就像这玻璃墙后面根本就是空无一物一般。
空无一物？漆黑？
“所有人马上聚拢！玻璃幕墙后面是黑藤！”
古寒说的慢了一秒，一小股黑藤带着淡淡的黑雾从玻璃缝隙里射出，缠上了一名女夜卫的身体，然后立即分出细小的分叉，朝着女夜卫的眼耳口鼻袭去！
断后的吴殇立即向着女夜卫的方向掠去，可是他身后的玻璃墙里也同时射出了黑藤，攻向众人，吴殇的身形一滞，眼看着黑藤就要钻进女夜卫的耳朵，虽然女夜卫早已驱动黑雾抵挡，但是这黑藤似乎十分强悍，稳稳地制住了女夜卫的反抗，此时玻璃后面的黑藤纷纷拉开玻璃钻了出来，一时间竟是没人能腾出手来援护！
“铮！”
就在女夜卫脸上已经满是绝望的时候，一轮漆黑的，深邃的，带着一丝灼热的月亮骤然显现，缠在女夜卫身上的黑藤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随后软趴趴地掉在地上，狠狠地抽动了几下才终于安静了下来，关灼手中的长刀回卷，刀刃轻轻地磕在地面，发出一阵浑厚的嗡鸣。
黑藤被斩断似乎成了某种信号，探出的黑藤纷纷缩回了玻璃墙的后面，但古寒一众人却并没有轻举妄动，刚刚黑藤出现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的黑雾，也就是说这些黑藤是被夜鬼操纵着的，能操纵黑藤的夜鬼，至少也是二字鬼。
“咣当……咣当……”
整个地下大厅开始震动起来，伴随着有规律的金属撞击声，玻璃墙后面的黑藤如同液体一般流动起来，几秒过后，一辆类似于夜轨的车辆在黑藤的拉扯下冲进了玻璃幕墙后面的空间，而后慢慢停了下来，可是从车窗里望去，那景象却让人不寒而栗。
无数的夜鬼被塞在车厢里，没错，就是塞在车厢里，它们之间甚至没有缝隙，一张张青色的脸混杂着扭曲的手，脚，或者是胳膊大腿，死死地贴在车窗里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车窗的每一个角落，充满了血丝的浑浊眼球不时会抽动一下，拼命看向古寒一众人的方向，整辆车都散发着淡淡的黑雾。
随着列车停稳，一个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响起：“列车进站，请站稳扶好，注意脚下安全。”
这平静的声音对于古寒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催命符，一众人的脸色全都白了下来。如果非要给这个声音的主人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按照现有的夜鬼实力划分，它应该是一只，十六字鬼。
没有给众人震惊的时间，一根根黑藤沿着车身爬到了车门的位置，“咔啦”一声便将车门打开，车窗上紧贴着一张张狰狞的脸也随之扭动。列车本是死物，此时却像是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夜鬼一般，那在车窗里挣扎的便是它的眼睛，这打开的车门便是它的巨口，将所有靠近的，全部吞噬！
“啊——！”
“杀！”“快！”“走！”“救我！”“儿子！”“别了！”
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只只一字鬼或是二字鬼从车门里鱼贯而出，黑雾涌动，残缺的只言片语在嘈杂的环境里交织成了一首黑暗的催眠曲，重现着当年，那天，彼时深深的绝望，一部分夜卫在这诡异的声音里眼光开始变得呆滞，行动也变得缓慢下来。
正当古寒要借黑雾放大声音，惊醒那些被迷惑的队员的时候，一点淡淡的紫意从莫莲的身上亮起，只见她一面轻盈地挥舞着手中的紫镜与夜鬼搏杀，一边哼唱着莫名的安魂曲：
青天之外几重天，伤心魂断画红颜
众生献笑跪白骨，万鬼狂哭拜月圆
别离倏忽泪不落，相聚时久语无言
何日一死芳菲尽，一步一顾莫相怜
清幽的歌声被黑雾放大，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那些被冲击的夜卫眼中渐渐恢复了神采，转身向着夜鬼杀去。
龙渊黑色领域里的触手疾如闪电，楚卿的长棍狂舞如风，刚刚那个被黑藤袭击的女夜卫使用一条金属的九节鞭，此时正和关灼并肩作战，九妖的骨刃锋利，吴殇的尖刺夺魂，古寒没有武器，但是对付一般的夜鬼也绰绰有余，怒喝声和疯狂的嘶吼声接连响起，粘稠的黑色血液四处飙射，覆盖了大厅里原本的黑色痕迹。
就好像，为那些凝固干涸的鲜血，拭去了覆盖其上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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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三名看守汽车的队员百无聊赖地坐在引擎盖上，似乎下面激烈的战斗根本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三人心里想着，遗迹中心不是很危险吗？可是从他们进入遗迹到现在就没见到一只夜鬼，哪里就危险了？
他们不知道，就在十字路口的尽头，黑暗的深处，一座恢弘大气的寺院坐正坐落在街道中央，大门敞开，可以看见院子里堆满了无数的骷髅头，一群面色青黑，衣衫破烂的夜鬼端正地盘坐在骷髅头上方，面朝二层主殿。忽然，坐在最外面的夜鬼张开嘴巴，吐出两个字：“善哉。”
然后紧挨着它的一只夜鬼随后张开嘴：“善哉。”
“善哉……善哉……善哉……”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从夜鬼嘴里发出来，当院落里坐在最前面的二字鬼说完之后，大门紧闭的主殿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阿弥陀佛。”
和外面的情况一样，接连不断的佛号依次响起，主殿里的四字鬼数量明显比外面的二字鬼少，所以全说一遍也没有用多久，当主殿里的声音沉默下来的时候，一个被黑雾加持的洪亮声音从主殿顶层的钟楼里传来：“唵……嘛……呢……叭……咪……”
发出这声音的正是坐在一口大钟下面的夜鬼，这只夜鬼身穿破烂的僧袍，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皮肤，双目紧闭，只有嘴唇还在不断翕动，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那第六个字但似乎都无法说出，许久，这僧袍夜鬼猛地睁开双目，黑雾如同实质，狠狠地撞在了头顶的大钟上。
“吽——”
院子里的骷髅头被强劲的声波震动，发出一阵“哗啦啦”的碰撞声，这个寺院如同修罗地狱，无数的冤魂在死亡的彼端深深地憎恶着，诅咒着。
“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