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错（五）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夜空正中。寂寥的荒郊，山洞前噼啪作响的火焰声显得尤为清亮。林绯荷坐在烧得通红的火堆旁，脸上还印着泪痕，泪汪汪的眼睛已有些红肿。同坐在她身边的桃染，正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

　　“好了。不哭了。”桃染凭空变出了一方手帕，用它轻轻拭去林绯荷脸上的泪痕，“眼睛都肿成核桃一样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些嗔怪，又掺着几分心疼，“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抱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头来，还不是让自己难受了？”

　　林绯荷忧伤地轻叹一口气，“是啊。我从一开始便是错了。”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仿佛忆起了许多，“你知道吗？我对灵妖阁最初的认识，就是来源于我娘亲说的。她说，我爹就是灵妖阁的妖。百年前，我爹侥幸逃脱，没有被困于灵妖山中。但是，他依然心系灵妖阁，想要解救被困的灵妖阁众妖，想要报复困住灵妖阁的天清门。娘亲说，她真的很爱我爹，也很能理解他肩上的责任与选择。于是，在我刚出生后不久，她与爹便分开了。然后，她便独自带着我在外生活。生活很艰苦，娘亲为了生计，总是要接很多活，很累也很辛苦。但再艰难，她也总是能笑着看待一切，更不曾埋怨过什么。只是，娘亲有时候会与我感慨，为何人与妖要互相敌对呢？众生有灵。人与妖都是世间的生灵。若是人与妖之间能互相尊重，不再互生怨怼，那该多好？那样的话，或许爹就能回到我们身边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想要改变世间的人对妖的偏见，想要让这世间的人懂得尊重妖，尊重这世间的所有生灵。”林绯荷仰望天空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可终是我想得太简单，一开始便错了，然后步步走错，最终酿成大祸。我根本就没有弄清楚人与妖之间、灵妖阁与天清门之间恩恩怨怨的所有，就开始肆意妄为。我以为，帮灵妖阁摆脱了结界束缚了，灵妖阁就会愿意放下对天清门的仇怨了。我以为，只要灵妖阁愿意安分守己，天清门也会愿意放下对灵妖阁的成见。我以为，天清门与灵妖阁能相安无事，那世间的人与妖也会和平共处了。”她脸上的苦笑终是化作一声长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帮你潜入天清门的。我没能让你放下天清门的敌意，还眼睁睁看着天清门慢慢沦陷在你的报复设计里，直至，万劫不复。从你的立场看，你没有错。天清门对灵妖阁也总有消灭之意。灵妖阁若不设法反击，终有栽在天清门手里的一日。错的人，是我罢了。我总想着要改变些什么，但其实我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也什么都没有做到，还把天清门推向了绝境。”林绯荷说得无比沮丧与失落。桃染竟突然想起昔日的她了，看似憨傻却不失心地澄澈，受到挫折却依然倔强乐观，恍若阳光下开得正盛的荷花，清新脱俗，灿烂美好。然而，现在披着一身清寒月光的她，却好似荷花没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迷茫而无助，失去了生机与活力。

　　刹那间，桃染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了。他是那么喜欢那个清澈又美好的她，他曾告诉自己，要守护她，珍视她，让她能继续活得简单而快乐。然而，他终究没能做到，甚至可以说，是他亲自毁掉的。

　　“其实，即使你当初不帮我，我也会有别的办法达到目的。天清门的结局也是一样的，甚至可能更惨。所以，你不必这样想。”桃染也仰头看向当空的明月，“百年前，天清门重创灵妖阁当时的阁主与阁老，在灵妖山外布下强大的结界，让灵妖阁众妖从此被困。灵妖阁的前辈们深知，如若不想办法突围而出，那灵妖阁只会成为待宰的羔羊。待哪日天清门实力足够强大，他们群起而攻之，灵妖阁被困其中也只能任由他们屠戮。但那结界凝聚了天清门当时所有弟子、长老乃至掌门的巨大修为，而且还能不断集聚灵妖山的天地灵气，不断强化。要突破这个结界，只有修为道行过万年的妖，才有可能。即使是当时灵妖阁修为最高的几位前辈，也尚是千年道行，而且也在与天清门对战中受了重伤，若要疗愈，也要耗损巨大的修为。天清门在外虎视眈眈，灵妖阁不可能再等上几千年修出万年道行的妖。更何况，妖的寿命长短是与道行修炼相关的。世间的妖，往往上了千岁以后，修为长进会愈发缓慢。修为难得长进，上了千岁的妖大多不久便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所以，即使灵妖阁愿意等上数几千年，也不一定能等到一只道行修成上万年的妖。于是，灵妖阁的先阁主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强者为尊。”

　　“强者为尊？”林绯荷把目光投向了桃染，“这是要优胜劣汰的意思？”

　　桃染也看向林绯荷。四目相对之间，他悠悠地点了点头。“先阁主知道，要在最短时间里修成一只上万年修为的妖，就只有一个方法，渡修为。”

　　“这是要把灵妖阁众妖的修为，渡到一只妖的身上，让他能成为过万年道行的妖，然后破出结界，为灵妖阁寻得解困之法？”林绯荷打量了身边的桃染一番，“所以说，你就是那个集灵妖阁诸妖修为于一身的强者？”

　　桃染的嘴角轻轻扬起了一点，透出无奈与苦涩。“先阁主自知，他与众多道行高深的阁老、前辈已被天清门重创根本，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当时灵妖阁新生的小妖身上。”

　　“这么说，你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万年老妖了？”

　　“老妖？”桃染对这个用词显出明显的不满，他完全接受不了自己会跟老妖有关联。“我记得，大概用了不到两百年，便在灵妖山修成了人身。此后加入灵妖阁，不久便遇上了天清门的封锁。算下来，我现在不过是三百年左右的妖罢了，何来老妖一说？”他皱着眉头，抓着这两个字眼不放，“还是说，我看起来，很老？”

　　林绯荷慌忙摇头，“不老不老。你看起来，也就跟我差不多大。很年轻。长得也很好看。”

　　桃染皱着的眉头松开了，看来林绯荷的回答让他释怀了。“在妖里面的三百多岁，若换成人的年岁，确实最多也就是十来岁的概念。所以，我与你还是很般配的。”桃染看着林绯荷，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桃染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撩拨让林绯荷措不及防地一阵心慌意乱。“你这都说什么呢？”林绯荷知道，自己的脸颊又很不争气地泛起了绯红。

　　桃染只温柔一笑，轻轻地摸摸她的头，“看来，心情总算好些了。”

　　林绯荷的心头又是一颤。原来，不经意间，萦绕心间的阴霾已消散一些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印在她双颊绯红的脸上。再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也变得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