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为你疯狂的人,也只是因为过于爱你。虽然他爱你的方式让你痛苦,令你无法接受,我也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我也讨厌这样的人,毕竟他让你痛苦,可他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与你命运相互纠缠,用一种畸形的爱追着你跑。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即使你觉得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但还是有无数的人,他们在被你吸引着,看着你,期盼着成为你。”
“陈生,不要怕你的过去,不要担心你是不是成功。你已经站在一个和很多普通人不一样的起跑线上,你有更成功的可能。你过去的那些都是你自己努力拼的,没有什么丢人,即使有人笑你,毁你,踩你,贬你,你依然是你。即使我们是生活中十八线的小演员,我们也要学着跟自己和解,我们可以坦然的承认,我们都是普通人,总有人比我们更优秀。学会做一个陪衬者,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站在名利场顶端才快乐。最起码的,做不了别人那样,要先做自己。”
这些话她准备了好久,自从他告诉她,本名叫陈生,她也听说了很多学生议论纷纷的猜测,才知道他是隐姓埋名到了这儿,于是去了解了很多有关他的过去,她就一直想找个更好的机会劝慰他。
听到这儿,半坡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来她已经都知道了,早在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她会为了这个躲着他。
“原来你知道了……所以你躲着我,你怨我骗你了。”半坡抬起头,看着陈媛的眼睛,却没有在里面看到责怪和怨愤。
“不,你有你的苦衷,我没有怨你不告诉我。”
“可是我跟你说过,我是父母离婚后改的名字,其实……我爸妈没有离婚,虽然我确实几年没有回家,但并不是因为这个……”
“这也不奇怪,说你父母离婚改名的也是我瞎猜的。”
“那你为什么疏远我?为什么整整一个月都避而不见?”
“因为你不一样了,你是陈生。”
“这有什么区别?还是因为我不是余半坡,因为我隐瞒了我的过去,因为我……”
“都不是,阿生,你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你有你广大的世界,我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毁你的名声,阻你的未来……”
“谁说我要离开了?我不会回去的!”
“若你不想回去,干嘛不去上课,为何要进戏剧团?骗自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话说到这份上,余半坡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想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呢?那个世界已经遗忘了他,存在感本就微不足道的他,两年之后还剩什么?他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折腾了这几年,第一次演主角居然还是在一个校庆晚会上的话剧……余半坡苦笑起来,对未来的迷茫和无力感又袭来,他慢慢坐回沙发上,“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别跟我生分,今天说了这么多,你该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明天开始来看我排练,每周两次,不准再跑。”半坡扬起额头,额前的发向两边滑去,露出亮晶晶的一双眼睛,陈媛这才发现,他最终还是达成了今天的目的。
“好,我明天去。”
“一定来,不许骗我。”
“去,一定去。”
“下大雪也来,下刀子也来!”
“生啊,六月天哪来的大雪……”解开了心结,两人又松口气笑了起来。
陈媛此时看着这个给自己起名叫余半坡的少年,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这样叫自己,想起他第一次和自己相遇的时候说过,“年少时节却遇中年危机,不上不下”,陈媛此时又感到无奈和心疼,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让一个才刚刚22岁的人有这样的感触。
现在与其说他是个男人,不如说他还是个孩子,但孩子的脸上总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备受伤害之后的厌世,还有不被理解的忧伤。
自从知道了他的事情,陈媛找了以前围绕着他的一些只字片语,总是一些不入流小媒体博眼球的报道,也看到一些有关“十八线”的嘲笑。
有时候看着他白天出门把自己捂得像个十八世纪的麻风病人,陈媛也觉得夸张,她甚至也会想,之前有段时间不把自己包裹起来,也不会真有那么多人围观、拍照或者尾随着他,在学校这么久也只是被人说长得像陈生,实际上知道陈生的人并不多,也从来没有人真的去向他本人求证过。
后来陈媛想,包裹自己也许不是怕被人认出,是他自己不能接受这个“十八线”的自己。更何况,还有一个即使他重重包裹了自己,但仍能认出他,跟随他的奇怪的人。
陈媛一直觉得这是半坡过去的经历留下的PTSD,大概是什么事情触发了这种幻觉,但她又不好随意问他,只能当做这件事情不存在。
“陈生……以后私下我都还是叫你阿生好不好?”陈媛突然张口问半坡。
“为什么?我不喜欢……”
“又来了,刚说了不要逃避,也不要说谎。你就是陈生,以后都是,不管过去纠缠你的是什么,都不要怕,毕竟现在所有煎熬的过程,都是你人生攀爬的证明。你叫自己余半坡,并不是你想不上不下,其实你可以问问自己,余下的半坡,你想怎样爬?”
听她这样尖锐的一问,半坡感觉一下子被逼到墙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从自己那小小的一间房走出来,重新走回人群里,他其实很怕别人问他是不是陈生,又有点期待有人还认识他是陈生,这种感觉很矛盾,也很陌生。
突然昨天晚上周山雨跟他发脾气的一幕又浮现,半坡苦笑了一声,虽然没有人跟他求证过,但好歹还是有人认识他,知道他,并且说他,长得像陈生。
“我知道了。”半坡眼神从自己的鞋尖一路往上,陈媛的麻拖鞋,红色家居裙,花格的围裙,还未隆起的孕肚,交叉着的双手,居高临下的下巴,以及,锐利的眼。“我是一个正在往三流努力的十八线。”
这下陈媛终于重重松了一口气,“没错,你余下的半坡,要好好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