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九月初，云锦出嫁了。重阳节，皇上登祖庙祈福并昭告天下太子请去其位，并告叙了太子在位期间，守祖德，遵上训，亲兄弟，惠百姓，品德高洁，兢兢业业今不幸滞于体弱，力有不逮，自觉罔顾社稷，恳辞太子之位，上痛心疾首，皇室宗亲倍感怜惜，遂赐封于京中常伴圣左右……等冠冕堂皇的话。
“太子封了？”我拿过世子带回来的书折，费劲地看了半天。
“嗯，赐‘穆’字，”世子脱了外裳，被伺候着净手，语气别有深意，我正待疑惑，还未提问，旁边抱着一摞文书账簿的肖福就笑着说了，
“那边有人传话说，太子回府就发了脾气，把皇上赐的一些东西都摔了。”
“嗯，说错话，什么太子，以后要叫穆王了。”世子接过喜乐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这几日我新换了药草煮茶，可能味道没拿捏好，你先忍了今日，明日我再调。”示意喜乐退下后，我接过肖福递过来的文书，“穆有恭敬和美之意，哪里不好？”
“穆君之色，从其欲。皇上是在警告他莫要逢迎须得顺从。字是好字，意嘛……”世子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挑了下眉，扔了茶盏在桌上就开始宽衣解带要准备去沐浴，“明日要去和穆王府道贺你要与我一起。”说着又一脸嫌弃，“送完贺礼我们就走。”
新的穆王府在南街，距世子府远，离郡王府倒是近，皇上不知怎么想的，明知那两人关系甚好……
我把这疑惑跟世子说了，世子撑着脸颊，半眯着眼在车厢中昏昏欲睡。世子今日穿得——用他自己的话说——随意了些，虽然我一样觉得美不胜收，月白衣衫描了山水墨画，黑色锦靴上绣着绯红花团暗纹，未有正式戴冠只将发髻用坠了珊瑚珠的发带绾着，敛去了凌厉的气场，显得妩媚儒雅。
沉迷于美色不防被敲了一记额头，世子未有睁眼，声音倒是有些沙哑：“走得近又如何，若太子真有那魄力联合萧文琮，那皇上不正好把这俩蠢货一锅端了，若他们没那个能力，走得再近，住在一个屋里也难成大器，一个赐字，心虚成那样，啧啧。”这睥睨天下的语气，一点不像个少年郎，“再说萧文琮靠谁的势他心里明镜似的，焉能蠢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皇上正愁找不到借口对付亲王府呢。”世子抓了下身后的靠枕调整了下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或许，皇上更忌惮世子府呢。”世子府就在亲王府隔壁，明面上是T恤世子孝心彰显对亲王世子间的信任，实则也可一并监视了，正如世子方才所说，若有异动便可一锅端了。我摸摸鼻尖，觉得这话有些胆大了。
阴暗的车厢角落，世子静静睁开了眼睛，丝毫没有方才困倦的模样，盯着我饶有兴致，我自觉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嗯，今天穿得虽然随意，但很好看。”
“切，”世子嗤笑一声，显然是在嘲笑我转移话题的方式不高明，不过也愿意配合着我，“今儿就当连襟走动，随意才自然。”
慢慢悠悠到穆王府，车刚停在门口便有小厮殷勤着过来做凳，我不习惯这般便遣开了他，等下了车看到立在一旁的那个小厮，竟然是陈冬宝，如今他可变了不少，腿已经不瘸了，看样子是得到了妥善的治疗，虽脸面还是俊秀，可身子骨单薄了些，已经有了些内侍姿态，世子不是说他做了太子的近侍吗，怎么如今在这门口给人当凳子。
世子下了马车显然也看到了，可是比我有城府多了，面上一点没显，拉着我只顾亲热着被带进府中，穆王府邸曾是原来一位三朝老臣的宅子，后来家丁单薄子孙又犯了些事，宅子被抄没收缴，如今赐给穆王也算合适。里面有些园子还需改造重建，但前堂气派正好用了迎客。
不过太子失位毕竟不是能道贺的事，整个王府冷冷清清的，我们到的时候，厅里寥寥站了几个人，熟悉的只有和顺郡王了，其他一看就是些纨绔，见到我们出现也都神色各异。倒是太子，不，穆王爷，不知道是已经撒了气心态平和了，还是惯于伪装了，带着无懈可击的笑意迎接了我们，还特意向我道谢了当初在皇庄保他侧妃孩子的恩情，我下意识想找一下陈冬宝的身影，世子却悄悄掐了下我的手，我立刻就明白了，穆王是在试探我知不知道孩子的事，反推我也就知道，江宁容怀了陈冬宝的孩子这事，穆王是清楚的……
前厅没有女眷，我向穆王行礼后便被内侍带去后院见江宁容了，而前面带路的这位正是陈冬宝。通过世子的提醒想通了穆王的目的，我也学着他一般伪装了无懈可击的表情，一路高傲沉默。
江宁容果然住在后宅最大的院子里，奢华气派程度完全是正妃的规格了，见到我是随陈冬宝一道来的，表情一时没控制住，慌乱了一下更是坐实了我的想法。
至此我已经达到波澜不惊的地步了，“妹妹，上次一别，我一直挂心你的身体，今日正好世子过来贺你们立府，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江宁容做太子侧妃的时候就要给我屈膝行礼，如今又降了个等级，咬牙切齿也不能逾了礼数，看到她身边一个陌生的丫鬟扶着她僵硬的上前准备给我跪下，我便虚扶了一下施恩的语气道：“妹妹何须多礼，你我姐妹不必如此，何况你还怀有身孕。”
自上次我阻止了她的计划后她便恨上了我，蕙妃的事又没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如今她就更愤恨了。无视她阴毒的目光，我怜悯地想，若不是你亲手扇的那一巴掌引怒了世子，你又何至于会被牵进这个漩涡有苦说不出，恐怕还在江府中被刘氏娇养着，心中憧憬着美好的世子呢。看了眼她身边谄媚迎接我的丫头和院中不动声色却很警惕监视江宁容的洒扫嬷嬷。这样的回报可比一巴掌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