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相里流云

距离天一派千里之外千峰阁，阁外有一湖，名曰千灯湖，湖边里荷花，湖边有一座四面风来阁，从阁顶垂下的重重烟粉色帘幕，随风摇曳间，阁楼中的曼妙身姿若隐若现。

　　相里流云站在帘幕之外，静候着阁主的发话。他站立良久，久到双腿发麻快要站不住了，阁子里才传来一个女人成熟而娇媚的声音。

　　“人，抓住了吗？”

　　相里流云道：“我在天一派山脚下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女人道：“天一派？他跑去天一派，莫非是指望着那群伪君子能够庇护他不成？可笑。尸首带回来了吗？”

　　相里流云道：“路途遥远，我担心被天一派的人瞧见，就近找了个地方把人给烧了。”

　　“烧了？没有我的命令，你自作主张把人给烧了？”女人娇媚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丝冷意。

　　相里流云立即下跪求饶道：“儿子办事不力，求母亲责罚。”

　　女人轻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会对你网开一面，下次再敢自作主张，就给我去地牢里蹲半个月。”

　　相里流云战战兢兢的低下头，道：“知道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过……他死了之后，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他的尸体十分奇怪，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全身皮肤却十分枯瘦，就像七十岁的老头子一般。”

　　“枯瘦？我也没对他用乾坤聚合大法，怎么会面容枯瘦？”阁中的女人沉思片刻，道：“他死之时，你可在旁边见到什么别的人？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

　　相里流云脑海中划过一个矮瘦的小女孩的身影，却装作不知，“儿子去的晚了，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女人淡淡吩咐：“既然这么着，就不用管他了。今后天一派中若是出现了什么出色的弟子，速来报与我知道！”

　　相里流云道：“知道了。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女人懒懒道：“吩咐没有。你记得好好练功，别丢我的人。下去吧！”

　　相里流云安静的退了出去。一出荷花别院，他便一改方才乖巧听话的样子，顿时趾高气扬起来。他顺手招了个侍女，沉声问道：“卓领主以前所住的地方，你们收拾了吗？”

　　那侍女低头道：“回少主的话，我们还没有收拾。阁主吩咐，逆贼卓凡的东西，全部都扔掉，一件都不留。”

　　相里流云微微勾起嘴角，眨眼道：“姐姐不用收拾了。他的东西，全部，归我了。”

　　侍女被他的眼波所撩动，沉迷不能自拔，刚要答应，突然醒悟过来，急道：“可是少主，阁主吩咐我们扔掉的。”

　　相里流云微微挑眉道：“我娘吩咐扔掉他的东西，可又没吩咐你来扔掉。”

　　“这……”

　　相里流云摆手道：“行啦，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她是我娘，还能把我怎么样吗？对了，帮我准备汤泉的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千峰阁作为武林三大势力之一，一直与武林正道、乌沙盟呈三足鼎立之势。千峰阁虽言千峰，实际却坐落在众山环绕的一个山谷里。山谷外有一个湖，名曰千灯湖。每年夏夜，千灯湖面上都会聚齐成千上万个萤火虫，莹草的灯光倒影在平静的湖水里，仿佛满天星辰收入湖中。湖面的近岸处种植者千里荷花，临湖泛舟，是千峰阁里最时兴的爱好。

　　千峰阁人员虽少，规矩却极为严厉。全阁上上下下皆知，千灯湖有两个地方是绝对不能接近的，一个是四面风来阁旁边的月影楼，那是阁主日常休憩的所在；另一个则是星落轩，那是少主的住所。惹了阁主，她顶多杀了你，可是惹上了少主，他就会让你生不如死。

　　相里流云躺在星落轩后院的汤池里，独自享受难得的轻松时刻。他已经洗去了满身的尘土，死掉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对于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他的身材有些过于高瘦，皮肤有些过于白皙。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直飞入鬓间。从颧骨到下巴的线条秀气又流畅，却又过于女相。

　　在千峰阁，有人骂相里流云是个没爹的野种，有人愤恨他手段毒辣和他娘一样冷血，但是绝对没有人鄙视他长相丑陋。

　　他将头深潜入汤池之中，睁开眼睛，漫天的星辰隔着泉水映入眼帘，如梦如幻。这样的夏夜，最适合泡泡汤泉，看看星辰，以及想想有意思的事情。

　　卓凡临死前拉住的那个小丫头，是天一派的亲传弟子吧！看那身湖蓝色的衣服就看出来。有趣，天一派的亲传弟子都是这么瘦小的可怜吗？更有意思的是，她分明和卓凡的死有着直接关联。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卓凡死后枯槁的容貌，小丫头突如其来的内力，以及母亲耐人寻味的吩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相里流云觉得有意思极了。甚至比千峰阁刚刚平息的一场叛乱更加有意思。

　　“卓凡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呢？天一派那个小丫头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便从汤池中站了起来，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袍子，懒散的披在身上，一根带子挂在腰间欲坠不坠，仿佛轻轻一拉就掉下来了。精悍、优美的肌肉线条从敞开的袍子中露出来，在星光与烛影的加持下，愈发凹凸分明。

　　他的气质慵懒又俊美，仿佛话本里的狐仙降临人世。星落轩中的侍女纷纷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一声大气。

　　“这么害怕做什么？本少主又不会吃了你们！”他缓缓走近两位侍女，扯下头顶的簪子，轻轻挑起其中一个的下巴。

　　那侍女眷恋的看着他的姿容，突然下跪道：“奴……奴婢不敢瞻仰少主，请少主恕罪。”

　　“不敢？”相里流云凉凉道：“你是嫌弃本少主长得太丑，还是觉得本少主长得太像我娘，所以不敢看？”

　　“都……都不是！”侍女服侍少主多年，深知他的忌讳，最恨有人说他长得像母亲，所以她战战兢兢，一句都不敢承认。

　　相里流云哼了一声，蓦地收回了手。尖锐的簪子立马划破了侍女的下巴，血流了一地。他嫌弃的看着被弄脏的地面，吩咐道：“今日且饶了你们，把地面清理干净，另外，卓凡领主的书全部搬到我的书房，现在，马上！”

　　那侍女如蒙大赦，立即点头称是。不敢停留，转身便离开的星落轩。

　　另一边，入云峰的榆荫小院，秦善也在连夜收拾东西。掌门师父已经吩咐下来了，从明日起，她将不再跟着内门弟子一同上课，而是要去望云峰跟着三师叔的弟子一起习武。三师叔程端义乃是戒律堂的长老，为人严肃端正，最是不讲情面。秦善一想到三师叔那张阎罗王一般的脸，便有些怕怕的。

　　“大师兄，我能不能不住在望云峰啊。我还是想住自己的小院子。”秦善恳求的望着萧岚风，指望着他给师父求求情。

　　萧岚风劝道：“望云峰可是在另一个山头，你每日上上下下都好花费不少时间，哪里赶得及上课？”

　　秦善连忙道：“赶得及赶得及，我每日卯时起床，辰时便能赶到望云峰去。绝对不会误了课程的。”

　　萧岚风道：“你呀，话说的好听，卯时天还没亮呢，你可起得来？”

　　秦善的笑容顿时冻在脸上，不敢出声了。从小到大，她可从来都没有卯时起床过。以后要日日都起这么早，她真的坚持的下来吗？可是她也是真的不愿意离开入云峰，毕竟师父和师兄都住在这里，她要是走了，以后再相见大师兄一面，可就不容易了。

　　萧岚风见她扭捏着不肯说话，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顾虑？这孩子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眼下要把她送走，她肯定是舍不得家。便安慰道：“你放心吧，入云峰的小院子还是给你留着，以后你想回来住就回来住，想偷懒住在望云峰也行，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不会不要你的。”

　　秦善的眼睛顿时亮了，低声问：“师兄说的是真的？”

　　萧岚风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快点收拾东西睡吧，明日你三师姐要回来，见过三师姐之后。我还要带你去向三师叔问安呢。”

　　秦善喜滋滋的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师兄也早点睡。”

　　第二日一大早，秦善果然就早早醒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自己梳好了头，然后步行去祝融殿给师父请安，请安之后，她就要就跟着萧岚风一起去望云峰了。

　　“大师兄，你等等。”刚从山下返回的三师姐徐樱与两人擦肩而过，还没来得及去拜见师父，便喊住了两人，道：“我从家中归来，给你们带了礼物。大师兄不妨收了我的礼再过去吧，也免得我多收拾一件东西。”

　　萧岚风问：“你给小师妹带了什么礼物？不如先给她吧！她马上就要去望云峰了。”

　　徐樱这才发现萧岚风身边的矮冬瓜秦善，赧然道：“这……倒是没有。小师妹年纪太小，我也不知道该送她什么比较好。小师妹喜欢什么？师姐下次回家再给你带。”

　　秦善早已习惯被众人忽视，倒是不以为意。萧岚风的脸色却顿时难看起来，道：“礼物不着急看了，三师妹还是先去拜见师父吧！”说完不等徐樱脸色突变，牵着秦善径直走了。

　　秦善跟着萧岚风走了一路，瞥见他脸色不好，便劝道：“大师兄不用生气了。我与三师姐年纪相差了几岁，平常也玩不到一起去，她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所以没有给我带礼物，也是寻常的。”

　　萧岚风见惯了众星捧月的自己，想到连嫡亲师姐都能忽略的小秦善，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摸摸她的头顶，柔声道：“小师妹想要礼物吗？”

　　秦善想了想，道：“我也不是经常收到礼物，有没有也不是很要紧。”

　　萧岚风从腰侧取出一把小剑，递给秦善，道：“这一柄小剑，名叫出云剑，是儿时父亲送我的礼物。可是这柄剑太短了，我已经用不上了，现在师兄把它送给你，小师妹看看喜欢吗？”

　　秦善很想拿，手伸到一半，却有缩回来，道：“既然是大师兄的爹爹送的，那师兄应该好好保管，你送给我，我怕……弄丢了！”

　　萧岚风笑道：“剑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没有人用的剑，和废铁又有什么两样？大师兄给你，你就收着。”他将出云剑塞到秦善手里，语重心长道：“我爹爹曾说，江湖险恶，捍卫规则容易，捍卫内心的正义却很难。师兄希望你能好好习武，用这把剑捍卫你内心的正义，不要在纷扰的世界中迷失了本性。告诉大师兄，你能做到吗？”

　　秦善凝视着他温柔的双眼，突然郑重的点点头，道：“大师兄，我可以做到。”

　　萧岚风欣慰的笑道：“好，师兄相信你。走吧，咱们去玄冥殿拜见三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