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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一)

秦宛月这次风寒拖得较长,入冬后仍时好时坏。据众太医说因今年冬季天气格外寒凉,冬月间接连下了几场雪,她又常常满怀心事地一坐就是半天。虽每次太医诊看时都一再叮嘱“少劳神思”,可秦宛月如何能静心不想?七月会面时没问清父母近况。未及再见,萧明熙已匆匆赶往云滇。问萧鸣玉,她只瞪眼说:“我不知道,长姐没跟我提过”,接着就顾左右而言他地将话题扯开。再问表姐何时能回,可否让人去尚华打探?更问不出一句准话,萧鸣玉不是说长姐行踪不定,就是自己无权调用萧氏人手,一味推扯。几番下来,秦宛月不免疑虑重重,心底总觉害怕,终日心神不宁脑中胡思乱想。寒江一夜,他满眼仇怨那般决绝,他能就此罢手么?

  “郡主,喝药了。”

  她收回纷乱思绪,接过桂风递来的碗,抿一口微笑问:“红衣呢?”

  “红衣这几日腌了点梅脯,说给郡主含着去去药苦,想是拿去了。”桂风柔声说着,欠身拢拢秦宛月颈间雪狐围领,轻叹口气又道:“郡主干坐半天了,喝了药躺下歇会儿吧,别再劳神了,您身子要紧啊。”

  垂帘忽动,红衣夹着寒风进来,手捧一个玉瓷碟,迭声让秦宛月尝尝梅脯,又道:“郡主,奴婢才听娘娘那边人说,今年夜宴不设在鎏华殿,改在阁子里了,应该能暖和点吧?”

  秦宛月慢慢嗍着微酸的梅子,眼中微含笑意答道:“这样好啊。”待桂风红衣悄声退下的身影消失后,她静静凝视着窗纸上来回浮动的树影,又陷入沉思。

  有了去年南瀛行刺的事故,今年内务省特地取消了历年必持续三个时辰的歌舞,改在御花园桐铃阁设宴,伶人则泛舟湖上,吹笛弄箫仅奏清曲。皇上一心想与民同乐,特令今年夜宴不论君臣,但论亲缘,免一切朝贺之礼。话虽这么说,谁敢见了皇上真地不三呼万岁?纵使席间皇上谈笑风生,也鲜有几人敢跟他似地敞开大笑,除了惠宜公主,再饶上个不时抿嘴轻笑的秦宛月。

  皇上多喝了几杯,听着湖上悠悠笛声,再看看面前一众宗室们拘谨的神色,突然觉得很无趣,面色不由沉了下来,将金杯一顿:“喝呀,怎么都不动筷子?老七,”他看着越王道:“尝尝这炖乳鸽,可合你的口味?”

  越王慌忙起身:“回皇兄,臣弟一向不挑嘴的,吃什么都好,多劳皇兄牵挂。”

  皇上面色愈发不悦,斜乜着另一边的九弟吴王、王妃和一众子女,这一家向来人前自傲,君前小心,此时更是正襟危坐,犹如泥雕木偶。下首皇九子康王,忙起身禀奏道:“父皇,依儿臣之见,雅乐无趣,单饮酒也没意思,不如行个酒令如何?”

  皇上觉得这个儿子今晚格外顺眼,呵呵一笑,扬声道:“知道你准坐不住!说,想行什么令?”

  康王沉吟片刻,向上笑道:“儿臣前些时出京踏雪寻梅,错过宵禁便借宿在城郊一员外庄上。那员外当晚正是六十寿辰,一众儿女孙辈承欢膝下为他祝寿,甚是热闹,儿臣见他席上行的酒令甚好,名唤‘击鼓传花’。”

  皇上闻言更是欣喜,连声追问令规。

  “……使伶人击鼓为号,众人传花,鼓停时花在谁手,此人便要献技于驾前,吟诗作词、吹拉弹唱均可。若做得不好,席上众位多有不满,或无技可献,则罚酒一杯;若做得好了,父皇喜欢,那自当赏赐。”康王笑脸盈盈地说完,躬身问:“父皇以为如何?”

  “好!这个主意不错,就按皇儿说的办!来人,照九皇子说的,置办花球鼓具!”

  内侍总管见龙颜大悦,不敢怠慢,不一刻即预备妥当。皇上自是不参与,花球便从太子手中传起。有了这个酒令,席上顿时热闹起来,众宗室有的吟诗一首,有的抚琴奏乐,有的推说不会罚酒凑趣……如此闹了几轮,皇上兴致又没了,眉目间渐有不耐。康王看在心里,不免暗暗打鼓。酒令是他要求行的,万一皇上不高兴怪罪下来就得他担着,龙颜之怒,谁担得起?……

  原本急促如雨的鼓点倏然停止,一片寂静中,上官清英赧红着脸站起来,嘴角颤巍巍地直往下撇,她实在不想拿这个花球,本要快些传给小宛的,怎么就没传出去呢?

  “清英,你要献什么技啊?”皇上酡红着脸,倒还和颜悦色地问道。怎奈上官清英今晚本就兴致尔尔精神不济,一听皇上催问,更加手足无措,两眼忽闪忽闪的,嘴里只是嗯嗯啊啊,半天才支吾道:

  “皇、皇伯伯,臣女百技不精,还是认罚罢……”

  “百技不精?”皇上显然不满于此,声音也沉了下来。“朕听说你弓马娴熟,不输男儿,就演习骑射罢!”

  桐铃阁临湖而建,阁下是牡丹花圃,根本无法骑马,更何况在驾前射箭?这明显是醉话,可惜席上无一人敢言,越王硬着头皮起身道:“皇兄,不妥啊,英儿一个女孩子家,再娴熟也不过尔尔,更怎能在君前舞刀弄枪的呢?——”

  “朕,要她演!”皇上执拗道,“老七,你不要阻挠,不然就——就问你个抗旨之罪!”

  “皇伯伯,臣女愿代长姐献技。”

  皇上眯起眼,直盯着突然立起的那抹人影,辨认了半天方缓缓道:“是云韶啊……你能献什么技?”

  秦宛月垂眸恭身,静静道:“回皇伯伯,臣女好读诗书,稍有感悟。皇伯伯可出题,臣女即刻赋咏,皇伯伯若觉不好,臣女甘愿受罚。”

  “作诗?”皇上颇有感触,不免长叹道:“诗词可不是想作就作的。诗词之精妙,古今几人得晓!”他感慨几句,忽灵机一动,俯视着秦宛月:“朕依你所请,即刻赋诗一首,就咏今晚月色。若好,随你要什么,朕都准;若不好,可就要问你欺君之罪了啊!”

  上官清英心里咯噔一下:今日皇伯伯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要治人的罪?她和惠宜一起担心地看向秦宛月。照皇上现在的意识,若高兴了不好也好,若触动心事好也不好,万一真受了罚……恐怕只能等明日皇上酒醒再讨恩赦了,只是将来传出去,于小宛日后名声怕是有损。

  秦宛月应一声“臣女领旨”,慢慢走到中间书案前,适才太子亦曾赋诗,笔墨犹在。她的确是自负文采不俗才挺身而出为上官清英解围,甫一听见乾帝说出的诗题,一首成诗便从她久远的记忆中浮现出来。她假意思索一阵,随即提笔一挥而就写下四句诗,恭声道:

  “臣女作成,请皇伯伯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