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午时分,芬德拉的喧嚣已经渐渐平息。
后半夜开始的骚乱一直持续到黎明,几处地方燃起了大火。
市民们自发的冲击最后演变成了骚乱,如同所有的骚乱一样,这次暴行以劫掠收场。
一旦市民被同伴的劫掠行为所启发和鼓舞,哄抢就开始了。
镇长和吉尔留在城镇中心里面。镇长心惊胆战的看着被大火点亮的天空,吉尔这个时候也有些颤抖。吉尔非常清楚,当平民的愤怒被允许尽情宣泄的时候会迸发出多么大的威力。
陆陆续续的有豪绅派人来到城镇中心求助,这些人惊慌失措,被头天晚上的打击吓得六神无主。由于豪绅居住集中,所以在头天夜里普遍都受到了打击。
突然涌入的市民让这些豪绅们措手不及,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口头谩骂和抗议,不久之后局面就失控了。不少豪绅家里的仆役并没有发挥出看家护院的作用,因为涌进来的市民大多就是他们的邻里甚至亲友,这种情况谁都没有处理过。据豪绅的家属们回忆,甚至有些仆役眼见诱惑在前,自己也加入了抢劫的队伍之中。
在黎明的时候,士兵们和巡防队员开始进入富人区。这些士兵们在接到求救信号三个小时之后才抵达现场,那个时候大部分的劫掠行为已经结束。有几家豪绅家庭死死的抵住大门,并且派家庭成员爬上院墙抵抗市民才得以免于被洗劫,但是愤怒的市民们作为报复烧毁了这些家庭的大门,那就是镇长和吉尔看见的火焰。
据说有七人死于头夜的暴行,但是豪绅们坚持有各家有超过十人罹难,并声称伤亡总数不会低于三十人。
比起人员伤亡财产损失,豪绅们最心疼的是财产损失。
除了少数死亡人员是豪绅家族成员之外,大部分死去的人都是市民们在混乱中自行踩踏死去的。市民们并没有抱着处死豪强的心态,所以除非是遭到了顽强抵抗,否则市民们往往搬光了值钱的财物就四下散去。
当士兵们出现的时候,市民们不敢逗留,在一个多小时内就大部分撤离了富人区,在中午的时候,几处住宅的大火也被扑灭了。
据有些市民们后来回忆:其实涌入富人区的时候并没有想着抢劫的,但是突然之间就有人带头这样做了,械斗也开始出现,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不由自主的就会跟着别人做一样的事情起来。
这场混乱让整个芬德拉颜面尽失。
虽然有些市民家庭连夜把抢来的财物送回了主人家门口的,但是不管如何,现在市民和豪绅彼此之间的怀疑和敌视已经短期内无法消除了。
下午的时候,镇长和吉尔带着十多名士兵前往富人区去善后。
一行人穿过了头天夜里还是人满为患的城镇广场。广场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地面到处是人们留下的垃圾。街道上偶尔出现的市民则行色匆匆在,看见镇长这队人的时候大都窘迫的一低头就消失在了巷落里面。
在富人区的入口处,那扇漂亮的桃木大门已经被人卸下了一边,另一边则被火熏得漆黑一片。大门周围弥漫着灰烬的气息,这提醒着人们劫掠还没有过去多久。再往里面走的时候,有几个腿受伤的人呻吟着躺在墙边,一个端着开水的女人疑惑的看着镇长。
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的听见哭声了,前面豪绅的家庭聚集在一起:男人站在外面,女人和小孩留在中间。
镇长走过来的时候,那些人的表情不一:有愤怒的、有疑惑的、有祈求原谅的、有怨恨的。
等靠近的时候,镇长才看见,这些人的中间有两个人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白布。
一个面容委顿的老头呆滞的坐在这两个人前面。
镇长认出这个人来了:这是皮货店的老板,生意很大。前几天冲突的源头那家杂货铺,也是这个人名下的生意。在豪绅首领被逮捕后,这个人隐隐约约已经成了新首领了。
看着这个老头,镇长走了上去,不顾周围人鄙夷的表情,镇长拉起了这个老头的手:“我们来晚了”。
这个老头猛的抬头看着镇长,似乎要把他看穿。
随后,当他把眼光看向吉尔的时候,吉尔感到背上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凉意。那种表情根本谈不上仇视,甚至谈不上强硬,就好像只是一个老人不解的询问:你干了什么?看看你干了什么?
“这两个是```?”,镇长小心翼翼的询问到。
镇长注意到周围的男人眼中喷出了火焰,这种眼神让镇长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士兵,当他看见那些体格强壮、披盔带甲的士兵后,才稍微的放下心来。
“我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这个老头一字一顿的说,“哈!我的女儿去年刚嫁人,镇长先生,你可还去婚礼了呢。”
“呃```是的,我记得,很英俊的小伙子```”,镇长有些尴尬的说。
“恩,是的,还很能干,是我从学徒一步步的提拔起来的。喏,他躺在左边,镇长先生,他去年给你敬过酒呢”,老头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
吉尔看见镇长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唔```”,镇长说不出话来。
老人接着说,“对了,还有我的儿子。他明年就要去提哈城上大学了,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个法学院的教师负责教他呢,说不定,几年之后我的儿子就能帮你处理公务了,镇长先生。对了,今年春上的时候,我给您准备的那支火腿可是我儿子亲手送去的呢。”
“恩,我记得```”.
老人掀开了盖住尸体的白布,“看看吧,我的儿子躺在这里呢,你看,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他看着你呢。”
镇长感到了巨大的恐惧:这个男孩的脸已经洗干净了,苍白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他的左边太阳穴血肉模糊,血块缠在头发上面。这个男孩的眼睛还睁着,似乎还惊愕在昨夜的骚乱之中。
“我```我很遗憾,先生”,镇长声音有些凌乱。
“恩,很遗憾,啧啧,感激不尽呀```”。
这个老头把有些干枯的双手在水盆里润湿,然后轻轻的抹去自己儿子头上的血块,细心的慢慢擦拭,似乎已经忘记了镇长的存在。
“先生”,镇长开口道,“发生了这件悲剧,我一定会彻查的,我会换您一个公道,还有您的女儿```请转告她,我会还她丈夫和弟弟一个公道的。”
“哦,镇长先生还惦记着我的女儿呐```”,老人捧着儿子的脸头也不回,“一个失去的丈夫和弟弟的可怜女人真是幸运啊,居然还被人惦记着呢```”。
“她```”。
“呵呵,你们不是抓住了一个被我们指示去偷东西的仆人吗,我听说那个人现在被挂在广场上呢”,老人笑了笑,“看来我们的人都该被挂起来绞死了,不过不劳你们操心了,我的女儿今天早上已经用一根腰带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了,你想去看看她吗,镇长阁下?”
镇长惊恐的摇了摇头,这个老头遭受的苦难已经让镇长都有了切肤之痛。
“那么”,老头理解的点了点头,又转头去看吉尔,“吉尔先生呢?你要去看看我的女儿吗?前几天她还给我说她做了一罐子的奶糖,不知道吉尔先生的夫人爱不爱吃呢。”
吉尔看着老头子的目光,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在看着很多年前白鸽谷的老管家,这两个老人有一样深邃的眼睛,这种重叠感让吉尔喘不过起来,不尽的负罪感接踵而至。
吉尔低下了头,“抱歉```先生”。
人们看着这个瘸子,把他围在中间。
吉尔带来的士兵紧张的看着周围的豪绅子弟,准备一有变故就刀剑出鞘保护吉尔。
但是人群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被什么缓和了:人们看见,吉尔闭着眼睛抽泣着,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吉尔的哭泣没有声音,但是却似乎比哭天抢地还要让人印象深刻。眼泪顺着吉尔的脸滑了下来,从下巴淌下,溽湿了衣领,他的鼻子颤抖着,短促的喘着气。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时候的吉尔似乎又变成了几年前的那个安安静静的小伙子,因为做错了一件事情而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吉尔在想着艾露恩。
吉尔做了这么多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艾露恩。
“如果有一天还能够见到艾露恩,那个时候,自己怎么才能重新拥抱她,怎么样才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呢?”吉尔一直这样想着。
为此,吉尔拼了命的奋斗再奋斗。
随着自己的事业渐渐的有了起色,吉尔常常在梦里梦见艾露恩。
梦里的艾露恩还是那么的温和,还是那么的美好。
但是艾露恩会开始对吉尔说:吉尔,你变了。
然后吉尔就会被艾露恩眼里的冷漠所惊醒。
“胁迫了骗子,欺骗了工头,利用了监察官,倒买倒卖投机取巧,我还是我吗```”,痛苦的怀疑让吉尔不断的失眠。
当市民们被煽动,狂热的去冲击着豪绅的时候,吉尔突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还是我吗?”
当这个老人看着吉尔,说着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吉尔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老人的话让终于让吉尔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但是做了这之后,我还是她爱的那个人吗```”
这眼泪满是怀疑和愧疚。
老人仔细的看着吉尔,一辈子的阅历告诉他:吉尔的感情不是虚假的。
老人叹了一口气,对吉尔说:“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我原谅你```吉尔,你过来```”
吉尔止住了哭泣,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到了老人旁边。老人摈开了周围的族人。
“```吉尔```给他们条路```”,老人虚弱的说。
“```”,吉尔看着自己的脚边说,“我无意为难他们```”
“别跟老头子说这种没用的话了,给他们条路```我们,我们认输了```”。
吉尔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老头。
吉尔知道这个老头有这个底气说这句话。如果在几天之前,吉尔会因为这句话兴奋,但是这个时候,吉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先生```你们何苦一开始```”。
老头露出的回忆的表情,眼睛里面闪出了睿智的光芒,“吉尔,诺德王修这个码头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这些老东西都瞎了眼,看不出来么```有些事情我们明明知道,却不能去做,以后你也会知道这一点的,身不由己啊```我们早已经输了```算了,多说无益```吉尔,这次事件之后,你在芬德拉就没什么阻力了,老头子我会看人,不会错的。你要听老头子一句话```”
吉尔点了点头,低声的说,“是的,先生。”
“以后你做任何决定之前,请你想想我的儿子```想想我的女儿、女婿```再想想我这老头子```希望你做的事情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吉尔默默不语,片刻之后,
“我答应你,先生”。
吉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那一天吉尔恍恍惚惚的,吉尔发现有些事情自己终究是想得太简单,太理所当然了。
雷诺走过来祝贺吉尔成功,雷诺的表情有些古怪,这些天来,雷诺常常会露出让吉尔不解的表情出来。
吉尔觉得雷诺在批评、讽刺自己,吉尔表情阴郁重重,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打了雷诺一巴掌,打得雷诺直退了几步。
雷诺咬着下唇看着吉尔,这表情让吉尔的心中一下子就后悔了。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吉尔想着。
若娜走了过来,气鼓鼓的对吉尔大叫道,“你疯了!打孩子干吗?”
“雷诺,你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吉尔等若娜骂完自己,涩声的问着雷诺,“码头还没有修建结束,你就一直阴沉着脸,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知道关心小雷诺吗?!”,若娜说,“小雷诺的妈妈感染的肺病,快要不行了!你这个混蛋!你还打我们小雷诺!”。
若娜的消息让吉尔惊愕不已,吉尔知道雷诺是那些沼泽‘鬼民’的孩子。修筑码头的时候,吉尔去看过那些‘鬼民’:他们的生活环境潮湿肮脏,各种疾病在他们之间滋生。吉尔对雷诺的妈妈有些印象,那是一个文弱的皮肤苍白的女人。那个时候,雷诺的妈妈还很有精神,直感谢吉尔对雷诺的照顾。
“带我去看她”。
刚刚还在咕咕叨叨的数落吉尔的若娜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这```肺病会传染的,吉尔,这个,你``”
“带我去”,吉尔铁了心。
晚上吉尔回来的时候,还在想着雷诺的妈妈的事。
那个女人得知吉尔来看自己后,流了好多泪,拉着雷诺的手放在吉尔的手中,吩咐雷诺以后一直跟着吉尔;
接着,女人又猛地想起了什么,甩开了雷诺和吉尔的手,‘诶呀,不要碰我,你们走,你们走```’;
最后,那个女人又失去的意识,胡乱的呓语着。
吉尔叹了口气,回头问医师‘日期’,医师摇了摇头,‘没几天了’。
一系列的混乱让吉尔回来后就躺下了。
芬德拉的混乱看起来就要结束了,吉尔仿佛看见了一个渐渐繁荣起来的新码头和新城镇;
在芬德拉周围,吉尔准备购置一片荒废的农庄去安置那些无处可去的‘鬼民’,让他们有所依托;
最后,吉尔梦到了艾露恩,吉尔看着艾露恩,却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超负荷的工作让吉尔已经很虚弱,整夜整夜狂热的思绪则让吉尔精疲力竭了。
第二天一早,吉尔听见了若娜模模糊糊的声音,带着惊恐的语气
“呀,发烧了”。
不久,吉尔被确诊染上了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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