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重骑
浅红色的阳光斜照在清源的大草原上,将小河映照得金波荡漾。天空清澈而高远,上面漂浮着如同雪白的羊毛铺成的云层。草地上不知名的小鸟,掠过草尖儿飞来飞去。
芳草浓郁的气息和温热的暖阳包围着张锐,他静静的躺在如绒毯般的草地上。在蓝天碧云之下敞开胸怀,尽情呼吸着含着野草气息的新鲜空气。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张锐是三天前回到的清源。在彪骑军游骑的七个月实习结束后,他依依不舍的告别了战友,告别了自己的良师,告别了不断锻炼自己的连长,返回了骑校。
回到清源后,张锐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半年多的战斗生涯,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不单是身体上的疲惫,而主要是心理上的。但半年来一直绷紧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又让他感到一时无法适应,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教官们可能早有经验,实习归来学员们一回到学校就放了他们的假。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却也让这些初上战场归来的学员们有了时间来适应新的环境以及稍稍恢复他们劳累的身心。
这几天,张锐和班里的几人,都是这样躺在营外草地上度过的。分别大半年,再次相见时,彼此都发现对方成熟了不少。就连孩子般性格的宇文歆,也象是突然间长大了几岁似的。
看来这半年的实习经历,给每个学员都留下了终身不可磨灭的记忆,经历了许多自己的第一次后,使得他们都变得坚强成熟起来,都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
这几日张锐脑海里始终出现,自己在乌孙时战斗生活的情景。望着湛蓝的天空,那些战友们的身影不断出现在他眼前。当然还有被他杀死的那些叛匪的面孔,也会不时的闪现而过。
“明天就要恢复训练了,真想再休息两天。”宇文歆抓了一把野草,扔向空中大声的叫道。
“是啊,老觉得太疲倦,人一点精神也没有。”王伏宝声音懒懒的,仿佛真的没有了一丝气力。
大家都躺在草地上,半人高的野草遮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不过这样躺着聊天,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这时又传来杨英的声音,“毕业后我想去彪骑军,我对那里已经有了感情。”
张锐喃喃地说:“彪骑?想去就能去吗?”
杨英嘴里轻含着一根草,说:“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可以首先选择自己想去的骑军团,然后骑军团再看我们的档案,如果符合条件就可以接纳我们。”
宋金刚不解地问:“不是说这期只有两百人能进甲等骑军吗?怎么又说可以自己选择呢?”
“每个骑军团都有自己的骄傲的战绩和历史,我们学员向往的军团也不尽相同,骑军团当然欢迎首选自己的学员。当然要是毕不了业或是成绩不好则另当别论了。”杨英是这几个人中对骑军了解最多的,一般的问题他都能答应。
张锐知道,现在帝国有三个甲等骑军团,其中飞骑军和彪骑军是主力作战军团。另一个是在帝都附近驻扎的近卫骑军。不过近卫骑军说是主力,也难得才出动一次。因为他们是皇帝的亲兵,只有皇帝才有权调动他们。
近卫骑军的中高级军官都是在帝国官府中有品级职称的,是可以拿双俸的热手职位。近卫军的军官都是从飞骑军和彪骑军中选拔而来的,他们从不接受骑校才毕业的青年军官,只有等这些年轻的军官在主力军团中锻炼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后,才有资格入选近卫骑军。
张锐听了杨英的话后,心里也很矛盾。彪骑军自己在那里实习半年,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但飞骑军,那是自己祖先一手发展壮大起来的。飞骑军也是圣祖陛下的第一支骑兵部队,无论从战绩还是从历史上看,飞骑军都是帝国中最优秀的部队之一。
张锐的祖先从文远公算起一直到他的爷爷熙公为止,十二代家主中有九位进入飞骑军服役。其中有四位做到飞骑军的中将指挥官的位置,其中最有名的是第一代家主张辽以及张锐的爷爷张熙。
张锐爷爷任飞骑军指挥官时,正值突忽第一次独立。飞骑军奉命前往平叛,张锐的爷爷所统帅的飞骑军在整个平叛过程中,所杀的人数一直名列前茅。以至后来西部数州之人,视张锐的爷爷为恶魔。据说已经到了夜里来吓自己哭闹小孩子的地步,可见张锐的爷爷在西部的知名度有多大。当然出于某些原因,张熙在帝国内地的名声也及其大,不过这些名声是怎么来的张锐就不愿意去想了。
与家族有着紧密联系的飞骑军,张锐当然也很想加入。两支骑军都各自有各自的好处,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张锐,你三山一战成名。以后无论你去那支骑军,都会抢着要你。”宇文歆又开始羡慕起张锐。
张锐已经深刻体会到,出名后的痛苦和烦恼。当初有人问他那场战斗时,他还满怀着激情讲给他们听,可是十天半个月中不断有人重复问这事,老讲同样的事情,好心情也逐渐变坏。现在只要他一听人提起此事,就头疼不已。
“别跟我提那事。”张锐极为郁闷地叫着。
“你就知足吧。立这么大的功劳,听说彪骑军还将你的功绩上报了朝廷,说是要给你授爵。你要是能受爵,可是创了记录。咱们骑校几百年来还没有谁,是在学员时就被授爵的。”宇文歆还在故意刺激着张锐。
“张锐。听说后来是你亲手将那些俘虏都杀了?”宋金刚问道。
“是啊。张锐,你还没有给我们讲过这事呢,现在就给我们讲讲怎样?”杨英也好奇地问。
“对,说说吧。听说你用了一夜功夫将那些人都给杀了。真不愧和牛一样强壮,杀了那么多人你不累啊?”宇文歆嘴里发出吱吱的声响,也不知是真心赞扬张锐,还是在讽刺他。
他们的话,又让张锐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件疯狂之事。
那天,他帮助被俘的骑士解脱后,看着那些被突忽人ling辱的汉军尸体,心中的怒火一直燃烧着。回到连部时,他看见已经将那些俘虏押回。
在处理那些俘虏时,他主动请命,并且对连长说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连长荀寿象是理解他的心情,答应了他的要求,但还是派了十名骑士来协助他。
那天夜里,他让那十名骑士,将那些俘虏分二十人一组,分别押到小河边上。动手时,他没有让那些骑士插手,而是亲手斩下了每一个俘虏的人头。
不过他在杀俘虏之前每个人逼问过,找出了十余名曾经对被俘汉军行刑的叛匪。他清楚的记得,其中就有那个为他指路并且大笑不止的那个叛匪。
他没有斩杀这十几个俘虏,而是叫人在河边烧起火堆。等火堆充分的燃烧后,将上面的余柴抽去。将那十几个叛匪,脱guang他们的衣服,打断了他们的腿,将他们推入火星不断冒出的火堆余灰上。
那些叛匪被来回滚过数次后,全身皮开肉绽,焦糊恶臭之气仆鼻而来,加之撕心裂肺的惨嚎不绝于耳。使得协助他行刑的那十名骑士个个变了脸色,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残暴地对待俘虏。以前他们都是将俘虏直接斩杀,从没有这样的虐杀过战俘。他们对他产生畏惧之心,连看他的眼神也越发地敬畏起来。
烫过那些俘虏后,他还是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就丢在河边儿。他知道这些被烫过的叛匪已经不能站立行走,甚至连爬的气力都没有。为了让他们多受些痛苦,为了让他们知道惹怒了自己的后果是多么严重,就把他们晾在那儿。
那些被烫过的叛匪一直到三、四天后才陆续断气,其间不断地呻吟。进出镇的居民,皆掩鼻遮面匆匆而过,一刻也不敢停留。焦臭味和呻吟声就连一些巡哨的骑士也难以忍受,多次向连长荀寿建议尽快处理掉那些人。
不过荀寿并没有接受骑士们的建议,也许是为了震慑叛匪,他没有理会,仍然按照张锐的办法处理那些人。这件事后来传开,在游骑团甚至整个彪骑军都在流传张锐的事迹。一个实习军官首次单独带兵作战就大破敌军,后来又残暴的虐杀俘虏。传说中的张锐,不知不觉的就和妖魔鬼怪划上了等号。
宋金刚就是最早听说传言的人之一。他和张锐同在二营实习,只是分在不同的连队,驻地也不在一起。当宋金刚听说张锐的事后,膛目结舌了半响都没有恢复过来。他可以相信张锐杀敌立功,但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张锐会那么残忍。
后来他见到张锐时,虽是心里存着疑惑,但见人多一直也没有问张锐本人,今天他实在忍不住才问出口来。
张锐对自己虐俘一事,从没有后悔过。既然他已经发过誓,就应该照着去做,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别人怎么看他无所谓,只要做得心安理得,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宋金刚问起此事,张锐也不好不回答。“是的。那些被俘的叛匪都是我一个人杀的。”他说得非常平静,仿佛象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你杀他们难道没有一点犹豫?”王伏宝迟疑地问。王伏宝这样问,是因为他自己在做杀人训练时,成绩一塌糊涂。最初的几次一直没有成功,直到了最后一、两个月时,他才能不闭眼的斩下俘虏的人头。
他是勉强通过了杀人训练,得到了他所在连队的通过评语。这次骑校去实习的学员中有三百多人因各种原因,没有得到实习期间长官通过的评语。回来后,都被判不合格离开了骑校。
张锐他们所在的三连也有三、四十人离开,张锐这班人能全体通过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在三排,也只有张锐这班人还是最初的五人,其余各班皆不完整,最惨的一个班只剩下两人过关。这些残缺的班,后来被赵乐重新分配组成新的班。不过三排已经不能称作排了,现在只剩下半个排的人数。
王伏宝运气好,他是遇到一个好心肠的连长。那个连长忍受了他几个月的软弱,一直等到他适应后,还是给了他通过的评语。因此王伏宝对杀人训练一直怀着恐惧心理,他就非常想知道张锐为什么能很快的适应了,而且还杀得那样变态。
张锐坐起身来,对着王伏宝说:“你见过突忽人是怎样对待我们的被俘人员吗?”
王伏宝摇摇头,张锐又看向其他的人,杨英等三人也纷纷摇头。
张锐阴沉着脸说:“如果你们见过,我相信你们也会象我一样对待那些俘虏的。对于他们,就应该毫不留情地全部杀光。”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些被俘骑士的惨象,心中的怒火又渐渐地燃起。
“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哎,你们知道吗?我这次去大宛州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彪骑军重骑。”宇文歆看见张锐的脸色,就知道他不高兴了,所以连忙将话题引开。
“哦?重骑。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是什么样子的?威风吗?”杨英也知道张锐现在很不爽,迅速接过宇文歆的话题。
“那当然威风了,一营八百重骑后面跟着一、两百辆马车,还有近千名后勤人员。你们想啊,能不威风吗?”
“那多后勤人员跟着他们干嘛?”王伏宝不解地问。
“呵呵……这你都不知道?他们是专门为重骑穿戴重甲的。几乎是一个后勤人员,服侍一个重骑士。看看,那才是享受呢。我想他们肯定不用自己洗衣服,都交给那些后勤人员帮他们洗。”宇文歆羡慕地说。“唉!早知道我就去学重骑了,哪儿还用自己洗衣服?”
“奢侈!一个对一个?同在一个军团里,我在游骑就没有见过一个后勤人员。”宋金刚忿忿不平地说。
“轻骑怎能和重骑相提并论?游骑就更比不上了。重骑是决战时的主力,冲阵时的霸主。我告诉你们,你们别看一个骑军团才有五千重骑,养他们的钱,可以再组建一个的正规骑师后,还能有剩余。”杨英笑着说。
“那是。我看见他们时,那些重骑都没有穿重甲。听说他们穿一次重甲加上给战马穿甲的时间需要一个小时,但在战场上,他们只能冲杀四十分钟,就需要回来换马,不然座下的战马就会精疲力竭。你们想想,那些重骑有专门的穿甲人员,有专门的战马养护人员,还有专门的运输队,加在一起可是不少,能不费钱吗?”宇文歆亲眼看见过重骑的威风,说得头头是道。
张锐听后笑了,说:“怎么羡慕了?想转去学重骑?”
宇文歆叹息道:“张锐是我害了你,本来你可以去学重骑的,偏偏叫我拉来学轻骑了。要是你当时坚决一点,不是可以把我也拉去学重骑吗?唉!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耳朵软,意志不够坚定。”
张锐哈哈大笑起来,“宇文歆啊,宇文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学重骑了?学重骑是没有前途的,我才不会去当那些忍者神龟呢!”
“什么是忍者神龟?”宇文歆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甚是好奇。
“嗯?那是我们安江家乡话。意思是象乌龟王八那样的东西。”张锐一不小心说出前世的词语,无奈之下只好解释成家乡土语。
“不会吧?重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中用?那可是整个骑军团最精锐的部队,每次与敌会战时,可都是重骑冲垮的敌方阵型。”杨英十分惊讶张锐对重骑的评价。
张锐大笑着说:“重骑除了决战时冲击敌阵外,他们还有什么作用?用途单一,钱倒是花得不少,这样的部队还能称得上是军团精锐?哈哈……依我看来真正军团最精锐的部队是游骑。重骑?我看迟早这个兵种会被淘汰掉的。”
“此话何解?”宋金刚问道。
“重骑使用的盔甲有多重?”张锐问宇文歆。
宇文歆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们的重甲都是放在马车上的。估计轻不了,我看那些马车压过车辙都是很深的。”
“我知道,那些重甲有五十斤。全身穿戴后,走路都很困难,需要后勤人员搀扶才能上马。不过普通的弓箭射不穿这种盔甲,我们骑军的复合弓,要在五十米之内才能对他们有威胁。步军只有强弩或大型弩床才能将他们盔甲射穿。”杨英看来是跟杨素学了不少知识,连重骑穿戴多少斤的盔甲他都知道。
不过张锐听了杨英的话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说:“你们看,他们穿戴这么重的盔甲,马只能跑四十分钟。如果遇上游骑,那游骑就不和他们正面交战,围着他们跑,一直到他们自己撤退为止。到时,游骑就可以追到他们五十米之内,用弓箭依依将他们射杀。”
宇文歆等人都坐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张锐,象是不敢相信这样就能击败重骑似的。张锐又接着说:“还有一旦突然遇到天降大雨,重骑很可能会被陷入泥地里。这样不用轻骑了,只需要几个屠夫,就能轻易将他们宰杀干净。”
杨英等人皆面面相觑,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这样强大的兵种,在张锐眼里难道就这样不堪一击?不过想想,张锐的话也很有道理,但为什么军团会养这样一个无用的兵种呢?他们怎样也想不明白。
不过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张锐的这番话,在十几年后成为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