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凯的故事（四）
凯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躺在凯特牧师的那张熟悉的床上。
他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房间的场景。一切都与三年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撑起身子，却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于是下意识地捂住额头，却摸到头上的坚硬东西。
他扭头照向镜子，意料之中地看到额头上的那块红色的菱形宝石，它就和希额头上的蓝色宝石一样。
于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就都想起来了。
当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希，听到了她的指责与咒骂。
头开始疼，痛感还越来越强。
他听到了有人唱歌，有很多人唱歌。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无尽的黑暗，看见了闪电向他劈来，感受到了滚烫的岩浆的热度，感受到了峭壁的坚硬与寒冷。
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未知力量在体内觉醒，他看见了那女孩露出的恐惧的表情，他觉得这很过瘾，很开心，他很想笑，于是他就笑了。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几百英里外的耶路撒冷的宫殿里。
华丽的房间内，白发少女她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她那昂贵的、一尘不染的白裙。
她剧烈地咳嗽。“小姐！”门外的仆人冲了进来。
“哥哥…”她喘息道。
凯起身下地，想要感受着自己陌生的身体。却因不适应新的高度而险些摔倒。
他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不少，甚至容貌也有些变化，镜中的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头发也再次变长，但看起来却有一些妖邪的气息。
但最明显的，还是额头上的那颗宝石。
宝石红的像血。
一旁，老牧师推开了门。但这次，他的脸上再无一丝微笑，倒不如说是苍白的吓人。
他就那么对着凯一个鞠躬：“孩子，谢谢你。”
凯吃惊极了，赶忙扶住院长。“爷爷，您为什么要谢我？”
“要不是你，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会死在那里。”牧师摇摇头，他仿佛一下衰老了很多。“这么多年了，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那么，有多少人死了？”凯颤抖着，难以隐藏语气中的恐惧。他终究还是无法逃避这件事，无法不去想那个名字。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欺骗自己，认为自己只要不去想它，森林里发生的事情就不曾发生，只要自己不问，下楼时还是可以看见那个女孩神气的模样。可是，无论谎言多么美好，现实永远不可能因自欺欺人而改变。
“两个，席德与你的朋友Winnie。”院长声音低沉地道，“还有不少孩子受伤了。”
虽然已在意料之中，凯还是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刺痛，心痛快要裂开。他跌倒在地，低下头，发丝滑落，漆黑的刘海遮住双眼。他没有哭，却比哭更难受。二人一时无话，任由沉默化为悲伤的雨雾席卷这个不大的房间。
最终还是牧师打破了沉寂。“那个，虽然听了其他孩子的描述，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凯依然沉默，他开不了口，他怕他一说话眼泪就会流下来，他紧绷的情绪就会再也掩饰不住。“我…”扭曲的声音带着哭腔。
终于，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坚强的伪装瞬间破碎，他嚎啕大哭。
牧师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也再次淌下了泪水。
凯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那么，可以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吗？”院长问道。
凯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关于他的妹妹希的事。他不敢说这件事不是因他而起，但似乎确实是这样。
“当时我看到那条巨蟒扑向Dana，就一下慌了，感觉血液一下子就往脑袋里涌，自己像失去了控制一般，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凯摇摇头，“再睁开眼睛时就看见您了。爷爷，之后发生的事情，您能告诉我吗？”
牧师想了想。
“你变成怪物失控后，掐断了那个畜牲的脖子，手里还握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宝石，嗯，就是那个。”
顺着他的视线，凯注意到了床头一直没有看到的蓝色宝石。他认出来了，这是希之前握在手里的。
“我真想亲眼看到那一幕。”
二人又陷入沉默。
“我是怎么变回来的？”凯轻轻问道。
“当时你失去了理智，想要攻击Dana，但又不知为什么迟疑了。接着Dana就抱住了你的腿，过了一会，你的鳞片就消退了，最后你就昏迷，倒在了地上。”牧师说道。
我居然想攻击Dana？凯不寒而栗，万一当时他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他…
“而这也是我一直想说的，凯。”牧师声音低沉地道。“你当时的模样吓坏了在场的孩子，老实说，就连赶过去的我也被你的样子吓得不轻。”
他抬起头看向凯。
“你走吧，凯，去找你的家人。”牧师颤抖着慢慢地说到，“我很感谢你救了那些孩子，但我更害怕你变成的那个怪物伤害他们。告诉我，你并不能控制它，是吗？”
凯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牧师回避着他的视线，垂下了双眼。
“对不起孩子，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个人了。我活了七十岁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我知道，这是你们家族的秘密，但我不敢再拿其他孩子的安全做赌注了。孩子，我也不想让你离开，但我没得选择，我对不起你孩子，真的。”污浊的眼泪从那对紧闭的老眼中流了出来。
“没关系，我明白的，爷爷。”凯掩盖着悲伤说道，“我确实不该留在这里，一开始就不该，他们的死，都是我的错。”
他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老牧师不懂，但凯自己明白，若当时听从了那个男人的话，与他一起回家去见自己的妹妹希，那么那条巨蟒就不会伤害到他们。
这么说，害死她们的，确实是我。
凯一切都明白了，曾经忘却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中，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孩说过的话。
“是你杀死了他们！是你的懦弱害死了他们！爸爸妈妈也是被你害死的！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诅咒我！哥哥，你就是个废物。明明有那样的力量却不去使用，明明自己害怕还用善良为借口去掩饰！你对得起他们吗？对得起为你牺牲的那么多人吗！死的应该是你！死的一直都应该是你！”
是的，是我害死了他们，无论是谁，只要与我亲近，就会被我拖入危险。
Winnie和席德大妈不该死，死的应该是我。爸爸妈妈也不该死，死的应该是我。
“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你的家族，就是之前的那个叔叔，还带来了不少人，他说，等你醒来了，可以随时去他那里，他已经安排了人在门口守着。”牧师说道，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嗯。”凯微微点头，他的眼睛又隐藏在黑发里。是等我，还是等那个怪物？或者说，他们其实是在防止我逃走？
“还有，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Dana来看了你很多次，她一直在哭，谁也劝不住。去看看她吧，她真的很可怜。”牧师叹气道。
“我会的。”凯平静地道。
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的眼前，另一个变成了怪物，而且可能马上就要离开了，否则就会被村民们当做怪物烧死。不，他都不敢想象，她该怎样继续生活下去。
都是自己的错！凯咬紧牙齿，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出来。他来之前，她还有个Winnie可以做伴；他来之后，不仅没有能带给她许诺的幸福，反将她唯一的朋友带走了，他！他又毁了一个自己在乎，自己爱的人的生活！
我只会带来灾难，无论我去哪，我只会使身边的人不幸福。
我是被诅咒的。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