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告别
阴冷的太平间里只听得见工作人员拉尸袋的声音，他神情麻木，仿佛眼前躺着的不过是一个从未有过生命的玩具。
“看吧。”
沈续看着躺在面前的老人，不太敢上前。刘博揽过他肩膀，同他一起走到尸体面前：“怕吗？”
沈续没有答话，他盯着老人紧闭的面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便会错过老人睁眼的瞬间。他看着老人总噙着笑的嘴角，着急时皱到一起的眉毛，还有看向他时真诚的眼睛。如今它们都失去了光泽，就那样平淡地躺在老人脸上，无比陌生。
他想起了七岁那年在路边见到的那条流浪狗，浑身脏脏的，嘴角还挂着不知哪顿吃过的菜叶残渣。他以为它只是躺在路边休息，可爸妈偏说它是死了。
“为什么死在路边呢？”
“因为它是一条没有主人的流浪狗呀，也许是太老了，也没有家，走着走着就去世了。”
“那会很痛苦吗？”
“它会去天堂的。”
爸妈没有回答他那条死去的流浪狗是否曾经很痛苦，他不忍心，缠着爸妈跟他一起将流浪狗葬在了山坡。
沈续对着老人的尸体发问：“会有人埋葬她吗？”
“联系上家属来带去殡仪馆火化。”
“我可以埋葬奶奶吗？”
沈续看向刘博，那头的工作人员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地出声：“一，你不是家属不可以带走；二，现在都实施火化，不允许土葬。”
刘博有些不忍心地将沈续揽入怀中：“医院会处理的。”
“她会去天堂吗？”
“会的。”
“那就好。”
沈续拉着刘博的手走出太平间，身后拉拉链的声音无比刺耳。他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来带老人去往天堂的神差们。
再见了，奶奶。
他在心里默默告别，老人的笑脸浮在眼前久久未散。这里太冷了，她腿脚不好，得走多久才能走到天堂啊。
他停住脚步又回望了一眼，老人的尸体正慢慢被推入那黑乎乎的洞里。他抓紧刘博的手回头，刘博轻轻回握了一下。
等在外面的女人看见两人起身，沈初宇跑到哥哥面前：“看见奶奶了吗？”
“嗯。”
“她说什么啦？”
“她说……‘我去天堂啦，以后你们可要经常想我。’”
沈初宇抓着哥哥的手没有说话，眼里有泪珠在打转。他也很想看奶奶一眼，可他们只让哥哥和警察叔叔进去。
“我们回家吧。”
“嗯。”
刘博看着两兄弟的背影不放心。他看了眼一旁的女人：“这事初步看来你责任不大，具体还是等结果出来，你先回吧。”
女人点头，今天注定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刘博将两兄弟送回了老人家中，嘱咐两兄弟这两天不要乱跑便离开了。
沈续走进厨房，拿出两颗鸡蛋放在锅中煮，煮熟捞出在凉水下冲了冲，剥去蛋壳放进碗里走到客厅坐下。
“吃吧。”
沈初宇望着门口的方向没有动，沈续拍了拍他手：“望什么呢？”
“你说奶奶会突然回来吗？”
沈续看着门口的椅子发呆，出去时他便让她坐在那里等他们回来，为什么她偏偏不听呢？是不是大人，都爱说谎话。
“不会。”
“万一呢？”
沈初宇盯着门口，今早出去买菜时奶奶在那里拍了拍他肩膀，他还跟她说了“再见”。
“奶奶死了，就像小猫小狗死了一样，再不能回来了。”
沈初宇突然没有了胃口，他钻进地板上的被窝里将自己盖住，盯着黑暗流眼泪。他看见哥哥眼中的泪水了，这次，哥哥不是在骗他。
刘博回到所里又给老人女儿打了个电话，依旧是空号。老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连熟人也没有几个，打过去都说不知道她女儿的新联系方式。他拜托同事帮忙查找两个小孩的父母，也是寻觅无果。
他望着窗外夜色渐浓，突然很担心独自在老人家的两个小孩。他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他站在门外敲了很久也没人开门，他不由担心两个小孩会不会跑了。
沈续揽着小宇坐在地板上盯着不停响的房门，以前，除了他和小宇，从不会有人敲响这扇门。
“小续？小宇？我是今天在医院的警察刘叔叔，你们在吗？”
刘博喊了好几声门才打开，男孩透过不大的门缝看着他。
“是我，刘叔叔。”
沈续松开门把手，刘博踏入房间关上门，脱下外套放在门口，露出里面的警服。
“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一颗鸡蛋。”
“就吃了一颗鸡蛋啊？那不饿吗？叔叔来给你们做点吃的。”
沈续看见他走进了厨房，以前奶奶站在那儿的时候不觉得厨房小，他一走进去，高大的身躯显得跟那狭小的厨房格格不入。
刘博看了看厨房里的东西，灶台上有一大袋面粉，旁边碗里还放着几颗馒头。角落有一小把葱，半颗土豆和几颗鸡蛋。看着贫乏的食材，他有点难以下手。
“叔叔出去买点食材回来，你们在家等我。”
“我们能一起去吗？”
沈续望着他，刘博愣了下，随即笑着点头。
坐进警车，沈续朝车尾的方向指了指：“可以去那边买吗？那边也有商店。”
刘博没有多想，顺了他的意掉头往来的方向走。车开到半路，沈续叫停。
“怎么了？”
沈续下车，跑到棉花糖店铺外的草丛里仔细找，这段路没有路灯，黑黢黢的。刘博皱眉跟着下车，这里是老人出车祸的地方。
“你在找什么？”
沈续摸到那圆滚滚的东西扬起嘴角，拎着那袋东西起身：“奶奶今早让我们买的菜。”
刘博望着男孩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三人没有再去商店，直接回了老人家。刘博听沈续的指挥将菜心炒了，又炒了个土豆丝，就这样简单地端上桌。
“吃吧，明天我再给你们捎点别的食材过来。”
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刘博拿起筷子，沈续跑进厨房又拿来一副碗筷放在他旁边，他心里了然这是为老人准备的。
沈续夹了一筷菜心放进老人碗里，沈初宇学着哥哥的模样也夹了一筷菜心放进老人碗里。
“您最爱吃的菜心，不知道天堂有没有。”
刘博眼睛突然湿润，端起碗闷声扒了两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