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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水土不服

一溜烟跑回了北斋二所,中途踩了七八个水洼也不顾,鞋袜都弄湿了。

  “师兄,外面还在下雨。”她边说边回身把门关上。

  “我袖子都被——老天!”她大叫一声,连忙捂上了眼睛。

  房间里,三个人都在换衣服,元幕回来之时,斋仆要给他伞,他看也没看便走了,懒得撑伞。季伏微一路护送荀博士,见他登上车辕才回来,为博士撑伞,自己半边身子都在雨水中浸着。至于明若离,他正撑着伞要去兰影场读书,迎面而来的元幕挥手一掌,把他的雨伞打飞一边,他也没有反应,走了几步把伞收起来了,这下两人都在雨中,对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元幕挑衅地看着他,妄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但是明若离那双眼睛,一如平常冷漠。

  两人默契地回到北斋二所换衣服。

  “衣服湿了吗?”季伏微转过身问她。

  时嵬放下手,故作常态,“没有,只是袖子沾湿分毫。”

  “你的衣裳在柜子左侧,方才我拿衣服之时,把你的衣服也拿了一套出来。”季伏微道,他想着时嵬晚归来,明德堂的油纸伞或许都可能被人拿光。

  “我……不用换……”时嵬小心翼翼坐在四方桌一边,正好避开他们的身子。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男子在她面前换衣,就算是上一次和季伏微同去汤室,也是在不同的隔间,两个人都没有瞧见对方。

  元幕喊她一声,没听见她回应,走到她跟前晃晃手,弯腰问,“你想什么呢?”

  他光着上半身忽然靠近,男子身上的热气也随之靠近,太过突然的接近吓了时嵬一跳。

  时嵬猛地推开他,撑着桌子才能站稳。

  元幕促狭笑道,“怎么,从来没见过人脱衣服?”这副口气颇像美人师兄。

  “我……”时嵬声音发颤。

  “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淋了雨生了热病?”季伏微穿好衣服问道。

  见时嵬不理他,季伏微走近了覆住了她的额头,“你额头很烫,知道吗?”

  她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突然跳开。

  “你怎么了?”季伏微瞧她不对劲。

  在他们换衣服的这期间,时嵬一直处于魂飞状态,以她现在的失神的样子,被看穿是早晚的事,当她明白过来,立即调整了神色。

  “无妨,只是在想刚才荀博士的话。”

  元幕系上扣子,“荀博士上一次用柳条枝抽打手心的生员,如今已经是朝中的大司空。”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季伏微。

  赵青棋也回来了,把伞丢给斋仆后,抖了抖身上的水滴,“骤雨如注,这天儿真是古怪。”

  听到他们的谈话,赵青棋接过话说,“醋醋不必担心荀博士是犯了怒,依我们看,那个老古董是喜欢你,不信你问斋长,反正他说的你都信。”

  时嵬把目光转向季伏微,脑子里却还是刚才她一开门,季伏微赤裸的后背,她怎么也不能想象他清清瘦瘦的身子其实脱下生服是另外一番景色。健壮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她急忙晃晃头,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头脑外,早已方寸大乱。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时嵬在心中默念。

  季伏微点点头,“荀博士不会讨厌你。”他安慰时嵬道。谁看见她这样一张软绵绵的脸会讨厌呢?

  时嵬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见到他一张唇来回开合。

  明若离坐在她手边,拿起茶盏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一壶茶,早已凉透。

  时嵬连忙也倒了一杯,凉茶入肚,冷冽而苦涩的茶水唤醒了她的理智,驱散了她的慌张。

  “那个姑娘,身后事如何?”时嵬问赵青棋。

  “管粉娘的妈妈们,也许吩咐龟奴裹了张草席,扔到乱葬岗了。”赵青棋不甚在意。

  “为何不……”为何不买一口上好的棺椁厚葬了她?时嵬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想到了这话和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处,她叹了气,不再提起这个姑娘。

  明若离手中的茶盏此时才放下,他道,“不过一青楼女子,谈何可污六学诸生耳中?若不是此次与北斋二所牵了些关系,或许于锥之子根本不会投案。”

  他把那女子身份压得极低,时嵬却在他眼中寻到了一丝苍凉和孤寂。

  似乎是,一个轻视花草的人,眼见落花凋落,未免不忍,依旧硬着心说落红低贱,本该归土。

  元幕揪着赵青棋,“你怎么敢带他到那种烟花之地!”

  赵青棋左藏右躲,“好啊你,醋醋,告黑状,下次再也不带你玩儿!”

  时嵬摇头喃喃,“不是,我没说。”

  “你啊你,我看你是泡在女人池子里泡傻了脑子。”元幕戳着他的太阳穴说。

  “我乐得泡傻了脑子。”赵青棋打掉他的手。

  没人想到,时嵬这一脸红,就红到了晚上,晚间从斋舍外面回来,脸颊两边依旧绯红。

  季伏微看着不对,把她牵到身边,又用手探探额头,“确实发烧了。”

  “不会啊,我都没有淋雨。”

  赵青棋可以作证,他走过来也摸了一下时嵬的额头,“这孩子确实没有淋雨,上午我们撑伞回来,充其量长袖湿了一星半点。”

  “别那么多废话了,直接送去病坊,烧了几个时辰了。”元幕扒开赵青棋。

  去病坊就要诊脉,行医多年的大夫一指搭脉便能知晓男女,时嵬一时间慌张不已。

  “不用,我……我在家便有这样的怪病,体温时高时低,不是什么大事。”绝对不能去,打死也不行。

  几个人轮番要带她去,也没能拽动她。

  身后明若离飘忽一句,“是不是水土不服?”

  “何出此言?”季伏微问。

  “前几日我见有人也发了热,身上长了疹子,似乎北斋其他新生员也有这个病症。”

  元幕撩开她的袖子,露出雪白的腕子,连忙放下,“没有,她没有起疹子。”

  “天晚了,病坊很可能没有医员在,先用凉水给她降温,等到天亮看看是否是水土不服。”明若离道。

  “骑马去四门学外,外面的病坊,子时三刻才会关门。”元幕扯住时嵬。

  “我不去……不去……”时嵬拗不过他强壮的手臂。

  “就按照未闻所说,先用凉水降下热气。”季伏微按住元幕的手。

  元幕不耐烦,“你没看见她满脸通红,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季伏微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到了门外叫斋仆过来,斋仆们早就听见了北斋二所里的争吵,识眼色地在一边等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