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家
祖美凤说不会轻饶了大头，这可不是说着玩的，那是一定要实现的。她不轻易殴打孩子，处罚的方式只有两种：罚跪和饿饭。
这两招在四个女孩身上屡试不爽。可能只需一招，女孩们就就范了。
这次，她准备在大头身上用这两招了，可大头不在家，一时用不上。于是，她就将这把火发在了女孩们的身上，然后，她在家里等着大头回来。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大头回来，祖美凤又烦躁起来，风风火火的就到外面去找……
找了好半天，祖美凤仍没见到大头的影子。后来还是在别人的指点下，才在河边的一蓬芦苇下找到了他。
大头就直躺在那蓬芦苇下，眼望着蓝天。这模样，就像一个大人一样，在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时，躲开喧嚣的人群，找一僻静处，由自然慢慢疗去内心的伤痛。
要是刘文钊还在世的话，祖美凤看到这样的景况，肯定会泪眼沙沙的一把抱住大头，心疼的要命，哪里还会有什么处罚，哄都不知怎么哄了。可这几年的生活磨难，她似乎有了太多的戾气，当时就七窍生烟，恨不得连扇他几个嘴巴。
大头被祖美凤从河边拖回了家，罚跪和饿饭。两轮下来后，直到了晚上，小小的大头就是不讨饶，也不认错。
这下，祖美凤没辙了，总不能饿死他吧，这孩子本来就瘦弱。这时，她感到了左右为难，自己亲自去哄吧，以后再管教起来就难了，要是那四个仿效呢，就更不好办了。可不哄吧，这孩子太倔，恐怕真要饿死了……想来思去，祖美凤叫大丫头刘惠芳去哄，她想缓解一下。
刘惠芳给大头换了衣服，又帮他洗了洗，将大头送到了床上。
大头就像没事似的，既不配合，也不反抗，任凭刘惠芳摆布。这时，祖美凤有些绝望了，这孩子是不是被吓傻了……
睡在床上的大头，一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刘惠芳的进进出出，端水送饭，好言甜语，都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丁点儿注意。大头就是不理解，自己让别人欺负了，得不到安慰也就罢了，还要逼着他向欺负他的人赔不是。不赔还不行，还要下跪、饿饭，这是什么母亲……他心中充满了怨恨，不如饿死算了……
祖美凤一夜没睡好，几次的过来看看大头，还用手爱抚的摸了摸他的脸，可大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早上一起来，祖美凤特意去买了大头最喜欢吃的油条，可大头连看都没看一眼。祖美凤的心凉到了极点，她破天荒的请了半天假，必须要捋一捋了，她要想出个什么来，让这个倔强的孩子能吃点东西，他已两餐没吃了。想到这里，祖美凤的眼里就含了泪水。
可这个迟来的泪水仍不能打动这小小的大头，就在祖美凤束手无策的时候，她的救星来了，妹妹祖美娟又送食物来了。
这次，祖美凤没有给她脸色看，而是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
小姨一来，大头就一骨碌的爬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小姨的腿，大哭了起来。这次，大头真的伤心极了，这一昼夜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发泄口，抽泣，哭喊，抽气……脸上早已分不清哪是鼻涕，哪是眼泪了。
祖美娟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俯下身子，紧紧的抱住了大头……
一番哭闹之后，大头就在小姨的怀中睡着了。这时，祖美凤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祖美娟抱怨起姐姐来，说，这么小的孩子，你哪能这样，稍稍吓唬一下就行了。况且这次孩子做的并没错，你不帮他算了，怎么还帮起人家来了……这孩子十成是给你吓坏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受得了。
祖美娟的数落，祖美凤开始还能听得进，可一旦数落多了，祖美凤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沉默了会，突然气咻咻的站了起来，赌气的说了句：
“这孩子我管不了啦……他想到哪就到哪去！”
这当然是句气话，可细细一想，也是句威胁的话。你不是说我管教不好吗，你试试看！祖美娟还在咀嚼祖美凤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时，她怀里的大头醒了。他可能是饿醒的，但祖美凤的那句话，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反正母亲不喜欢他，他也就不想待在这里了，他要跟小姨走。
小姨很为难，就用眼睛征求祖美凤的意见。
祖美凤沉吟了片刻。这孩子太倔了，现在和自己闹得又这么僵，还不如让祖美娟带回去照看几天，待孩子的气消了，再将他接回来。
祖美凤这次真的失算了，大头的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事实上，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这个儿子，直到她离世，大头都没有原谅她。
童年时的苦难，若还有些不幸，常就塑造出一些刚烈的性格，如倔强、固执、一条路走到黑……这种性格的人，就被别人多了份艰辛，他们必定要辗转在痛苦和意志之间，成功者廖廖无几，失败者则是哀鸿一片。
祖美娟挽起大头向小轮码头走去。在中途，她给大头买了好几个烧饼。大头一接到手就狼吞虎咽，他实在饿坏了，几次噎的喘不过气来。祖美娟轻拍着他的后背，要他吃慢点，没人跟他抢。
大头的这一去，实际上就离开了这座小城，好多年后他是回来过几次，但他不是回家，而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祖美娟的家，离县城有近百里，那时还没有公路直达，更不用说公交车了。即使小城，那时也只有一条国道和一条铁路与外界相通。祖美娟还算比较幸运，邻省的一个县，开通了到小城的水路交通。上午有一班顺水的客轮到小城，下午有一班逆水的客轮到邻县。无论是顺水的客轮，还是逆水的客轮，都会在她家的附近停靠。这样，她到小城就方便了，不然她不可能经常的去姐姐家，也不可能提那么多吃的去她家了。
她丈夫叫居水生，是个老实巴交的渔民，稀疏的头发，削瘦的脸，褐酱色的皮肤，不太爱说话，却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的形象，在那时的农村比比皆是，他们勤劳、本份、善良、温和，由于没见过世面，大多都胆小。
这是千百年来，祖祖辈辈塑造出的结果。
居水生很疼爱老婆，对祖美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老婆决定了的事，基本上就没反对过。他们俩生的一个女孩，也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居佳美，比大头小一岁。
早年的渔民居无定所，船就是家，家就是船，但现在不同了，渔民也被组织起来了，叫什么某某渔业大队。他们没有田地，吃返销粮，大都住在靠水边搭建的茅屋里，跨上船就去捕鱼，跨下船就到了家里。
他们风里来，雨里去，鱼汛一来，晚上也要去捕。
常年的坐在船上捕鱼，有些人的骨骼变了形，特别是上了年纪之后。他们的脸由于风吹日晒，大多釉黑，且没有光泽，是那种暗色的黑。双手则是锯齿般的粗糙，上面有很多的皲裂。到了冬天，那裂口就更大了。
渔民们虽然辛苦，但在那个食品严重不足的年代，他们的生活仍可以说比上不足，比绝大多数有余。和城里拿工资的比，肯定要逊色不少，但比农民要强多了。天天有鱼虾吃，还有大自然馈赠的各种美食——野藕、鸡米、菱角、茭白，甚至一些水鸟，顺便都被他们带回了家。
不要说大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是长期的住在这里，对于居水生夫妇来说，也不是太大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