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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有意

“画得不错。”

  皇帝如昭阳所愿褒奖了她的画作,甚至还亲口要走了其中一幅狸猫扑蝴蝶的画卷。

  “就挂在体元殿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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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皇帝坐在桌前搁下笔,将批阅完毕的折子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眼睛疲倦时,抬头正好看见了墙壁上新挂上去的狸猫戏蝶图。他觉得里面绘制的场景称得上是活灵活现,趣味颇深,昭阳这孩子笔力不错,也有一双善于观察世事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整幅画面的情感细节处理利落得当,给人以一种积极灵越的观感。

  很多人对作画这项技艺不以为然,以为照着一样的东西去作画,不同的人画出来的东西也都差不多。实则不然。从一个人的画作里,是可以读出很多东西的,其中就包括这个人的性格、眼界、好恶、品性、抱负。

  高福正端着御膳房呈上来的汤盏,略略移开桌上摆放的烛台,将小碗搁下。

  “高福,你今日也跟着朕去了长秋宫,随意说说看,昭阳这孩子,长得像谁?”

  高福心思一跳:“陛下说笑,昭阳殿下是陛下的孩子,自然是生得像陛下了。”

  “像朕?”皇帝眯着眼睛笑起来,高福正踩中他设下的陷阱,“许多年前,朕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谢家老太太就指着朕与溧阳,说朕与溧阳果真是双生龙凤胎,模样细瞧起来真是十分相像的,无非就是朕以男相而显得英睿,溧阳以女相而显得明艳。你既然说昭阳长得像朕,那不就等同于是说,昭阳也有点儿像溧阳喽。”

  高福当场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伏在砖地上愣是连半句讨饶的话都不敢说。

  “朕还真的很好奇,如果溧阳安安稳稳出嫁了,她生下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是否会把相夫教子的事情做得毫无差错?如若真是这样子,或许她的儿子还能做朕朝堂上的肱骨良臣呢。”

  皇帝根本不管高福在害怕什么,仍是摸着下巴自顾自说得很高兴。

  “昭阳如今多大年纪了?是该到了要择定驸马的年纪了吧。”

  “回陛下的话,是呢。”

  “皇后可有透过什么口风出来?她为昭阳看中了哪家郎君?”

  “未曾听说过。”

  “那就是你们没有打探到罢了。皇后那样思虑周全的人,怎么会不给她最疼爱的昭阳公主好好盘算考虑呢?现在不透出口风,无非是怕朕有所忌惮,将她挑选出来的好女婿都一个一个否定了。她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开口时机而已。”

  桓皇后自恃多年坐着皇后位子,认为是对皇帝的心思有些了解。

  可皇帝又何尝不是把桓皇后的想法拿捏在手掌心呢?

  “罢了,罢了。朕往昔时日亏欠晚晚与郢儿许多。昭阳是晚晚在临终前亲口一字一句托付给朕的亲生女儿,亦是郢儿在腹背受敌的决战关头都要对着军营烛火提笔写信保全的嫡亲妹妹,朕无意再拿她的婚事去算计什么,顺遂她自己的心意罢,她愿意嫁给谁,就让她嫁给谁。高福,明日你去长秋宫走一趟,把这话转告皇后。”

  “是。”高福哆嗦着身子好不容易爬起来,背上全是冷冷的虚汗,心脏仍是跳动得极快,几乎要冲破皮肤跳出来了。他心怀畏惧地动手处理几盏快要熄灭的灯烛,知道自己方才是见识了已故的庄懿淑妃娘娘究竟在陛下心目中重几斤几两。

  昭阳公主还安安稳稳活在这世上,长了一张不知道是肖似庄懿淑妃更多些还是溧阳长公主更多些的好皮囊。一面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人,一面是陛下厌恶至极的人。这些年陛下对昭阳公主与其他几位公主的冷待,多半也是出自当年对溧阳长公主的厌视。

  这位昭阳殿下日后究竟光景如何,眼下还轻易说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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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嬷嬷把白日里随昭阳公主一道出宫的见闻都禀报给桓皇后。

  关于在鹿拾公主那里见到的场面,她说的话与昭阳公主先前说的都差不多。

  只是话题转到回宫的路上,这就是昭阳公主没有说的部分了。

  “定国公世子?”桓皇后的手指停顿住,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同万嬷嬷确认了一遍,“你说的是前段时候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位定国公世子?”

  “是。殿下回宫路上,驾驶马车的内监并不当心,迎头正好与骑马外出的定国公世子冲撞上了。奴婢瞧着,小殿下似乎是与萧世子先前认识的模样,言语交谈间更是脸色绯红、语调软糯,不似往日殿下对待旁人的态度,如是小女儿家羞赧情态。且那世子更是主动递上糕点作赔礼,瞧望着小殿下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温度,并非是外头传闻冷心无情、鬼面将军那般。”

  桓皇后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

  “娘娘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太后娘娘带着小殿下去潭柘寺拜佛,当日定国公老夫人也带着萧世子住在禅房里,或许是那个时候就打过照面了。小殿下本就是生得娇俏动人,这萧世子若是动了心也是寻常——”

  万嬷嬷说到这里顿住没再说下去,只是这再往后的话,也的确无需说出口。

  “与你一道的柳嬷嬷她也瞧见了?”

  “是。”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桓皇后摆摆手,显然是有些不大高兴,最后还微微扬高声音,也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万嬷嬷,“许是你看错了也说不准。”

  她随手从矮架上取了一卷竹简下来,伸手解开束带,摊平摆在面前,竹板上是她亲手用刀刻写誊抄的《登直禄山记》,原是她年轻时候爱不释手的文章。如今大把光阴都耗在深宫之中,偶尔翻阅这些陈年旧物,勉强还可拾起一些从前的雅趣,也可使她回过头,以现下时空里的目光去审视那个青葱岁月里明丽真实的自己。

  “是《登直禄山记》呢。”她勉强扬起唇角露出艰难的微笑,随手又把竹简合拢放在了一旁。

  “娘娘不看吗?”

  “哪里能有心思去看。文礼瑆都不知被贬到什么地方去做官了,三进奏章祈愿天子开恩,想必也是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如此这般再读他当年意气风发时挥毫洒然写就的文章,只会觉得满目荒唐。当时那感人肺腑的铮铮傲言,孰知真正践行起来,竟会被生活里的不堪杂事拖累得这样艰难。”

  桓皇后指着矮架上垒起来的竹简:“都叫人塞进库房里去吧,本宫是不必再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