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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相问

馨香雅室内,百合甜果玲珑茶温在炭火上。

  昭阳跪坐在软毯地铺上,衣袖宽大的粉黛霞色蜀锦宫裙穿在身上,不失俏雅灵动。

  她腕间戴了一只累丝凤衔七彩石金镯子,兼套了两只细巧金环。

  顾平沅执着玉羹勺的手指顿了顿,看着昭阳腕间的金镯子,眉眼间显出浅浅柔美笑意。

  “殿下往日里并不喜爱金器首饰,今日怎倒转性子戴了这镯子?”

  “在沅姐姐这样最灵妙清雅的女郎君面前附庸风雅,那便真的是班门弄斧、自爆短处。昭阳才不做这样的蠢事情呢。”昭阳故意撒娇把话说得有趣,逗得顾平沅来不及以锦帕掩唇便连声轻笑起来。美人万种风情,一颦一笑皆是天香绝色。

  “殿下真是妙语连珠。京城里的姑娘,大多是随着年岁长起来,渐失幼时淳稚天性。殿下却是不一样,笑颜巧语,还是同小时候一般活泼生动。”

  顾平沅拨了半勺香粉放在玉盒内,美眸流转,活色生香,前探身子过桌,学一等一风流倜傥的花巷诗客郎君附在昭阳耳边同她调笑道:“那我便告诉公主一个秘密,我也喜欢金灿灿的器皿,摆在屋里看起来就是一派富丽和暖情景。哪似冰透玉器般高冷孤寒不食人间烟火?金玉皆是美满福气的物件,只是投注了人的感情进去,颇有些物性观照的论调。实则内里本质都是死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昭阳被顾平沅极柔和甜蜜的嗓音逗得脸都不自觉红到耳根。

  “沅姐姐说这话分明就是在拿我逗趣儿。哪有清骨冰肌的美人儿不喜玉石摆件而去偏爱那沉甸甸的俗气金器?”

  “旁人我不知道,就拿我自己个儿举例子,清骨冰肌那都是作给外人看充样子的。”顾平沅稍稍歇下继续打趣的心思,搁下手中玉勺放在黄花梨架子上,执起桌边挂着的团扇轻轻扑摇两下,说道,“今日殿下过门拜访,该不是特意来炫耀手上金镯子,叫我眼红心热的吧?”

  “哪里有。沅姐姐莫要再调侃昭阳了。但姐姐说得没错,今日上门拜访,的确是有一桩事情要拜托沅姐姐。”昭阳解下衣襟上佩戴的香囊,三两下解开系带子,从里面抽出一条团起的锦帕子出来,“我知道沅姐姐最是于制香熏料上有研究。放眼去看京城名门世家的贵女,少有在制香上能出姐姐右者。所以,我想拜托沅姐姐能否帮我辨一辨这帕子上沾染的香料,究竟是什么,又都有什么效用。”

  顾平沅掩藏心中讶异,接过绢帕,不急于低头嗅闻,而是徐徐缓缓将那方帕子平摊了搁在桌面上,同时扬声唤院中使女进来熄了内室中燃着的香炉。

  后宅内院所用的香料,若是防备不慎,实实在在是一件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世家门阀的年轻女儿都要跟着专门研习此道的女师傅潜心学习,不是要使她们皆精专此术日后好在宅院里摆弄手腕,而是提防着怕被坏心肠的人钻了空子,真真应了那一句香消玉殒的文辞,空耗在后宅院子里被磋磨坏了身子自己都还不知晓。

  顾平沅的脑中闪过一丝犹豫,借着娘家与婆家在朝中的权势,她隐约看得明白,如今禁宫嫔妃女眷之间的往来,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若是这方帕子背后牵连着的,是森森宫墙里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血雨腥风,那她今日贸然由此牵扯进去,只怕是不良。

  可昭阳公主,昭阳公主又是这么一个值得人怜爱的小姑娘,凭着当初自己家族与她的来往交际,便不该舍下小姑娘希冀的眼神,只顾着作自私的盘算。

  她微微低叹一声,伸手捧起帕子放在鼻尖轻嗅。

  最先冲入鼻腔直达大脑最深处的,强烈的龙涎香与苏合香。待这股馥郁香气稍稍被感官屏蔽后,便突出旖旎兰花、侧柏叶、沉香及细辛的存在。实在不是什么高妙的方子,一味只知道以气味浓重的香饵去压制底下潜藏着的奥秘,若是落在她这样的人眼中,便首先觉察出其中粗糙低劣的伪装。

  “殿下从何处得来这帕子?”

  “是我自己随身使用的锦帕。”昭阳已有许多长进,她觑着顾平沅端庄温雅的脸色,只觉得对方如常的和煦笑意底下大概还是生出了些许顾虑。

  生长在禁宫之中,上一世的人生也断送在禁宫里,昭阳即使再如何天真稚嫩,也曾耳闻宫中那些可怜柔情美人刀、刀刀致人入死境的手段。她甚至立即生出了后悔,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拿这事情来叨扰顾平沅,徒惹后者生出许多烦恼忧思。

  “沅姐姐若是觉得为难,不说也是——”她说得又急又快,生怕再晚一些就要惹出祸事。

  顾平沅按下情绪,大方坦然地笑道:“无妨。昭阳公主既抬举我,总称我一声沅姐姐,我便不该对此事置之不理。你愿意拿这事情来问我,也意味着你坦荡荡全然信任我。若是我不能全盘托出,倒显得我狭窄心肠,遇事犹疑不决,而违背家族训诫。”

  她把帕子递还给昭阳:“我不明白你在何处接触到这香料,你也不必说与我听。这香料方子用得并不高明,可见制香人学识浅陋。其中最关窍的方子,应当是取法著名的安魂平宁香的古谱子,目的在于使人静气安眠,不受嘈杂环境干扰睡梦。但倘若这方子用在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身上,就未免有些过于猛烈了。况且,其中还多加了香气芳菲浓郁的龙涎香、苏合香、侧柏叶、兰花等,像是刻意要掩盖里面的安魂平宁香,所以才引人瞩目疑心。”

  “沅姐姐,我明白了。”昭阳截断顾平沅的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她还不明白,那就辜负了自己想要长进的念头。

  这帕子就是当日她在潭柘寺偷偷存留下来的。上面沾染的就是那日在房中午睡时,使女点起的沉沉安神香。那时候女使同她说,屋内熏染的是安神洛菊香。两种香料看似都是为了使人安眠不受打搅,可药性猛烈程度却相去甚远。

  稍稍动脑子便能理清楚其中缘由。

  无非是太后不想让她知道,那日溧阳长公主去过潭柘寺罢了。

  谁知她年纪尚小,听闻突发声音便被惊醒了。坐在窗格前觉得屋内沉闷燥热透不过气,她便直接支起窗户,怎料恰巧就遇见了那位正遇离去的溧阳长公主。大概这就是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太后巧妙环节相扣,偏偏折毁在了桩桩凑巧变故上,叫她正撞见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