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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顾七

矮院依着竹林海建起,原先是给府邸小郎君们读书用而特备下的书房。

  只是国公府子嗣凋零,如今萧阜屿把这座矮院改成了他练武的地方。

  他是皇帝册封的定远将军,正五品的在京武散官,属六参官,每五日需上朝一次。无公差在身的日子里,他习惯了每日晨起见过祖母后,先在此处操练一个时辰左右,而后再开始一整天的事务。

  远离北境的这两个多月日子,耳边没了战鼓擂声,起床后睁目看见的是古朴雕花的架子床。衣食起居,骄贵奢华,皆有奴仆料理。每日晨起去祖母院子里请安听训,也是四平八稳坐在熏着檀香的厅堂里。草书匾额悬挂在明堂之上,清虚静泰四字,是海内太平时静心养气用得上的教诫。

  黄沙漫天的荒漠,血流漂杵的疆场。骑战马提长刀挑落敌兵的千钧力道,于敌军阵中饮血抽剑搏杀的淋漓气焰。他虽自幼生长在高雅富贵之室,读孔孟儒生经典受教化,甚至也曾要走科举文生的晋升路子,然北境三两年的生活就已然点燃了他骨血里咆哮肆虐的霸道狼性。先祖刀尖舔血追随高祖皇帝,挣得国公爵位,这份躁动热烈,本就是血脉相承传下的基因。那样的日子才是他这般的武道男儿值得过的。

  陷在京城这种纷繁拖沓而阴诡渐起的环境中,他觉得自己的骨骼肌肉都要僵硬腐朽了。

  若是有机会,他定要提了谢怀年的衣领,拖这小子去北境的沙土地里滚一滚,去去他身上漫溢出来的诡道气质。

  “院墙上开的门,是给你走动用的。若是你这么喜欢翻墙,明日就请了泥瓦匠将你家的门洞全都封起来罢。”

  萧阜屿扬声讽刺道。

  趴在房顶上鬼鬼祟祟四下探望的谢怀年丝毫不觉气氛凝结,没心没肺地笑道:“翻墙多方便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必惊扰主家,也不必劳烦主家费心准备招待用的吃食玩意儿。再说,像我这样毫不做作、放浪形骸的客人,依着如今满京城的风气,大概没有几家是真心诚意开门迎我的。”

  “有自知之明就好。还不算无可救药。”

  谢怀年轻飘飘落在地上,长腿一扫,勾了一把凳子拖过来坐。

  “昨日给你留的考题,想得怎么样了?”

  “昨夜金吾卫追捕流犯上了潭柘寺后山。”萧阜屿今日一早回府路上,自同僚处听闻的消息,“潭柘寺后山是皇家别苑,住的是不废而废的溧阳长公主。未听闻有什么别的消息。最差不过只是两相对峙,于如今朝政局势并无影响。”

  “并无影响?”谢怀年勾唇笑了,“若是我告诉你,昨儿夜里我从溧阳长公主处得了一份名单,名单里是此次春闱下场的一部分举子呢?”

  萧阜屿心思稍动:“昨儿你来潭柘寺见我之前得的?”

  “是。原本溧阳长公主是想将这份名单传由太后转交我家祖父,只是在太后处就被拒绝且焚烧干净了。而太后凤驾赴潭柘寺,我家便防备其中是否有异动,我这才主动上了山,竟被我寻到了返回别苑途中的溧阳长公主。她将那名单背了出来,说与我听。后来我离开路上觉察金吾卫调动,没有法子避身才入了潭柘寺寻你说话,由此避过一遭。”

  “溧阳长公主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原来还如此信赖太后与谢家吗?若那份名单在传接过程中落入皇帝的手里,岂不是拖累这些前程光明、坦途一片的举子宦途受挫吗?”

  谢怀年摇头:“那份名单很长,约摸有百余号人物。其中甚至还有当朝显贵家中的子侄辈,皇帝面前风头正盛的豪强人家,看着他们往日里宴游交际场上的样子,并不似操持着能入溧阳长公主眼目的清贵品行。所以,估计是另有门道,只是我暂且不察而已。反正,本就不是给我看的,是给祖父以及宁国公的名册。”

  “宁国公?我以为他家已避世久矣,竟也是有入朝的打算吗?”

  “他家孙辈今年正要下场应试,顾七郎清涟绮生,也一并录在名册里。”

  顾清涟,字绮生,顾家七郎。

  萧阜屿颔首:“是了。顾琦生,我认得他。年少时我同他曾一同在书院里受过教导。”

  “出世的可不止他一家。宁国公府当初再怎么激流勇退,实际上算来也只有老国公爷卸了担子,如今的宁国公还领着太常寺卿的官职,子孙里头在朝为官的也不在少数。无非就是不沾染重要部门的关键职位罢了。年节里少走动换拜帖而已。顾琦生应考,无非也是年纪正好到了,如果要说亲事,迎娶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总得有功名在身才算锦上添花吧。”

  谢怀年说起这些事情,就如同从口袋里往外倒东西一样流利。

  “其实啊,我觉着大概也就是三年一殿试,时间正好卡在这儿了。三年又三年,勋爵门阀世家里头,有些文采见识的青年郎君,都要求得功名在身,所以这不就凑到一块儿来考试吗?最多就是机缘巧合,把宁国公府啊,威北侯府啊这些往素里炙手可热,如今渐渐淡了声音的勋贵家的孩子,都按年纪报进了今年这一场。哪知道被溧阳长公主之类的人想多了。”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的,我都倾囊告之了。”

  “你实际也不必费这心思。我对这些朝局浮沉牵连的事情,不大感兴趣。之所以要广泛听闻一些,只是为了确保立身端庄,不至于木木然错投了门道,招致灾祸,自己还全然不知。”

  谢怀年重重拍了两下萧阜屿的肩膀:“你可别这么说。万一用得上呢?我知道你是锯了嘴的葫芦,事情传到你这儿,就铁定能断了。我反正心里藏不住事儿,偏偏家里又让我做这买卖。就委屈你,做个闭口的瓶罐,平日里听我多唠叨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