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泽大陆北方,归属于云顶仙宗管辖之地,一个名叫承前村的地方,这个原本早该是村民们灯熄入眠的时辰,此刻,却是史无前例的全村灯火通明,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擒着火把,远远看着,像条火龙般,簇拥着为首的一群人,人群中间是由两个人抬着的一根手臂粗细的木头。
再细看,木头上,竟然捆手捆脚的吊绑着一个人,这人身形小小,披头散发的看不真切模样。
村民们抬着这人,行至了村东头,出了村落,很快的到了唯一流经承前村的大河,竹沉河。
竹沉,竹沉,顾名思义,就是那浮力极好的竹子,入了这河,也得沉下去,所以这河,就成了村里惩治偷盗,犯罪,出墙之人的执法之地。
河边筑起的一个宽阔的行刑台上,此刻,正站满了黑压压的村民,全都冷眼瞧着那根绑着人的木头,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大汉,合力插进了一个活动的石槽里,那被绑在木头上的人,此刻就像根待烤的肉串一般,等待着竹沉河的享用。村民们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此时,人群里走出一个杵着罗汉竹做成的拐杖,眼神狠厉的老者。
老者将手中的拐杖,“咚”的一声,往地上一杵,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河水肆意奔流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老者,等待他的发话。
老者清了清嗓子,如破锣摩擦般的嗓音,在这行刑台上响起:“今日,村里一致决定,处死这陈家的不祥之女陈一诺!”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发出阵阵称好的附和声。
秋末的夜,冰凉无味的风,吹得被绑在木头上的小小人儿那破烂不堪的罗裙下摆,呼啦作响。
秋风像个猥琐的大汉,撩开了遮住小人儿脸蛋的乱发。露出了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这眼神,跟她那张稚嫩的小脸,真的一点都不搭,可,虽是看着年岁颇小,浑身脏乱,却也不难看出这个被长者称为陈家不祥之女,名叫陈一诺的姑娘,长大后定是绝色之姿。
眼前被五花大绑着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可是,在场的所有承前村的村民,却没有一个人的眼里,有半丝怜惜。
长者顿了顿,接着道:“且不论,此女,毫无仙根!就只道她,出生便天降异象,克死生母,老天更是下了三天三夜的红雨,以致我承前村三年农作颗粒无收,若不是得云顶仙宗相助,我承前村人,早就村毁人亡!要不是看在陈家历年出了不少有仙根的后人,以及陈家老太的庇护,岂能容这妖孽活至今日!”
说到这里,老者顿了顿,眼神狠厉不屑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陈一诺,接着道:“谁曾想,这妖孽竟然狠毒至此,毫不念及养育之恩,弑杀了陈家满门!此等祸害,应受蒙眼沉河之刑!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村民皆是高举着手里的火把,连连称好的附议老者的话。
从头至尾,陈一诺都是安静的听着,眼神平静的看着在场所有人的每一张脸,她要记住这些人,记住这些丑恶的嘴脸!
自她出生起,家里的人,便都不待见她,除了陈家祖母,谁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祖母在世时,倒还有口饭吃,祖母去世后,她便被陈家人赶了出来,赶她出来的为首之人,便是那个称之为她的“父亲”的人,陈家的现任家长,陈希述。陈家所有人,都认为她陈一诺,给家族蒙了羞,原本是仙根人才颇多的望族,却因出了一个她,而被其他家族嘲讽。所以当她唯一的保护伞祖母去世后,她便被迫不及待的赶了出去!
那时的她,年仅八岁。
自此以后,她便流落街头,恶狗嘴里夺食,泔水桶边果腹,是她每天都在度过的日子,一直到十二岁那年,遇见了长她两岁,承前村不知酒楼里的跑堂小二,青见。
青见是个被人遗弃在不知酒楼门口的孤儿,大冬天的夜晚,下着鹅毛大雪,这孩子除了身上的衣物,就剩一层薄薄的纱衣包裹着,什么随身的物件都没有,所幸被酒楼掌柜及时发现,收留了他养育长大,掌柜念他身世可怜,便给他取名为青见,意喻拨开云雾见青天,是望他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团圆,不过,能这样遗弃他,也没有想过要再认他了吧。长大后,掌柜便让他在酒楼里做起了跑堂小二,闲暇时,掌柜还教他读书认字。他每日勤快的在酒楼里迎来送往,做事倒也圆润利索。
掌柜的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名曰不知。是个风度翩翩,相貌英俊,举手投足都成熟稳重的男子,还有才华。有传说他是个其他仙宗的修仙高手,隐居在此。也有传说,他是因与心爱的女子无法在一起,为了疗愈情伤,而来到此地隐世经商的痴情男子,反正,种种猜疑,一点也不妨碍他迷倒承前村那些少女少妇们。虽然,掌柜的是个正经人!
蓝泽大陆,分四个仙宗,每个仙宗管辖一方天地。管辖北方的云顶仙宗,管辖南方的不忆仙宗,管辖东方的历天仙宗,管辖西方的留翁仙宗。
每五年,便会在辖区内的民众里,挑选有仙根,年岁不超过十五岁的孩子,进入仙宗修习仙法,修习三年后,资质高者,便能留在仙宗,成为正式的弟子,可在仙宗里,拜法力高强,愿意收自己为徒的人为师!除了云顶仙宗只收男弟子以外,其他仙宗是男女弟子都收。
资质平庸者,便遣散回家,但即使是回了家,曾入过仙门修行,这对于平民百姓家来说,也是极为荣耀的一件事!
所以,出过几个有仙根的后人的陈家,才会这么的讨厌出生便被视为不祥陈一诺。即使那些人也只是进去修习了三年,便被遣送回来的那种。
十二岁那年夏天的一日午后,饿了两天的陈一诺,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街上走着,走三步,便要靠着墙,喘口气。眼前街道上行来走去的人影,重重叠叠,越看重影越多,陈一诺紧紧的闭了闭眼,用力甩了甩严重缺乏能量的脑子,左手掐紧了右手臂的内侧,疼痛的感觉,让她有了一丝清明。
陈一诺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咽咽口水,尽管嘴里已经干燥得好像半年没下过雨的稻田,根本没有什么口水可以咽下。
拖着沉重的步子,陈一诺拐进了一条平时常来觅食的胡同,这条胡同大多是前面那些食店的后厨位置,这里比大街上找食物,要容易一些。
只是这里有许多流浪的野狗,换做平日,陈一诺倒也是不怕,只是今日,她病了,现在还发着烧,浑身发凉的颤抖着,走路都费劲,哪有力气斗野狗,自己不被它们吃了,都算走运了。可是,不去,也是死路一条,横竖结果都一样,还不如去搏一搏。
果不其然,刚一转进巷子,就瞧见了平日里的“老对手”一条大黑狗,陈一诺心里哀嚎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一人一狗,平日里看来也是积怨颇深了,大黑狗看见她,嘴里立刻发出了“呜…呜…”的低声吼叫,陈一诺死死的盯着它,一人一狗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敢先动弹!
陈一诺精神高度紧张,嘴里越发干燥口渴难耐,眼神越来越虚,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又兮脏的脸颊,淌了下来。对面的狗,变成了重重叠叠的十条狗一样的影子,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往前栽了下去,心里最后一个念头,心想,得了,陈家人得高兴了坏了,他们的眼中钉喂了野狗,怕是睡着了都要笑醒了吧,正当她闭眼等死之际。
恍恍惚惚间,她好像听到有狗的惨叫声,和一个喝退大黑狗的声音。陈一诺费力的睁开眼,撇见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一个高她许多的少年,挥舞着手里的扫帚,在替她赶跑野狗,陈一诺心里一暖,呵,自己不用死了,真好。
然后就什么意识都没有的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大概是祖母去世以来,陈一诺睡的最舒服的一觉,虽然不停的在做各种梦,梦见祖母去世,梦见陈家人将她从祖母的葬礼上赶走,骂她克死生母,如今又克死了祖母,是个煞星!又梦见了一只巨犬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她咬来,陈一诺吓得猛然惊醒,“噌”坐了起来。
却又因为起的太快,血液供应不上头部,又晕乎乎的躺了回去。闭上眼缓了好一阵,总算是让她回过了神。
陈一诺缓缓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紫色绣花纱帐,纱帐!?她住的破庙什么时候有了纱帐!?思及此,她猛的睁大了眼,四处打量了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只见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卧房,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梳妆台,台面上有大大小小的胭脂水粉盒子,还有一面雕花红木镶嵌的铜镜。
陈一诺收回眼神,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盖着的柔软被褥,虽然这是夏日,盖着略微觉得有些热,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将被子拉了起来,蒙住了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被子,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真是她闻过最好闻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