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村坐落在东海黑龙岛,岛上物产丰富,周边水产也不少,村里人一半打渔为生,另一半开垦了田地自给自足。
相传小渔村的始祖,是一群逃避战乱的难民,当年一艘船几十个人到了黑龙岛,经过一百多年繁衍生息,有了如今的三百余户上千人口。
五十年前,有一艘大船经过,和岛上居民以物换物。
从那以后,大船每个月都会来,用造价低廉的镰刀、锄头、酱油、米醋、茶杯、瓷碗等等物品,换取价值不菲的生猛海鲜。
村里人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占了大便宜。
大家都知道那艘船来自陆地上的某个城市,却没有人愿意坐船去陆地上看一看。
村里人始终相信,陆地上还在打仗,百姓流离失所,不如留在海外小岛上安居乐业。
祖祖辈辈,都是这种观念,一代传一代。
也有不信邪的,成了小渔村唯一的异类。
那个异类,不被村民认可,因为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十六年前,云老汉出海打渔,捡到了一个躺在木盆中的男婴。
云老汉说得神乎其神,号称那木盆有七彩神光护佑,一道道巨浪打过,木盆始终飘荡在风口浪尖,四平八稳未被海浪吞噬,盆中那约莫一岁看起来刚刚断奶的小男孩,必是龙神之子。
后来云老汉将男婴带回家,取名云浪,乳名小神龙。
村里人根本不信云老汉那一套说辞,老汉年轻时乃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喜欢吹牛皮。大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导致云老汉孤独一生,到了四十岁才捡到这么一个野孩子。
岛上居民有很强烈的排外情结,明里暗里称呼云浪为小野种。
自从云浪十二岁以后,再也没人敢这么叫。
那小神龙天生神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打架天赋,九岁的时候就能和壮汉扳手腕。等他十二岁的时候,村里以壮实著称的杨家五兄弟,被他一个人打翻在地。
凡是骂过云浪小野种、小杂种的人,都被他打过,连女人也不能幸免。
每次小神龙打了人,云老汉这个养父非但不进行责骂,还助纣为虐夸赞一句:“打得好!”
久而久之,云浪子承父业,成了村里天字第一号二流子。
岛上居民祖祖辈辈痛恨打仗,也痛恨这种爱打架的泼皮无赖。奈何小神龙年纪越大,本事越大,村里没人奈何得了他。人们再也不敢说出小野种三个字,换了一种方式,有人叫他小恶霸,有人叫他小煞星。
还有人献祭祈祷龙神,只盼着云家父子俩出海打渔,被老天收了去。
大概是心诚则灵,这种祈祷,实现了一半。
一年前,云老汉出海,再也没能回来。
村里有经验的渔民都说,云老汉必死无疑。
小神龙不信邪,嚷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想借船出海寻父,然而小渔船都是村里渔民的命根子,没人愿意把船借给他。
云浪跑去岛上有猛兽出没的黑森林,砍伐木材,自己弄了个木筏子,不顾一切出海了。
他第一次出海,持续了一个月。
回来的时候,木筏子不见了,只抱着一根水桶粗的木头。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也没人知道,出海一个月,他为什么没有饿死。
更没有人知道,在大海上飘荡了那么久,他为什么没有迷航,居然找到了回黑龙岛的路。
哪怕是村里最有本事的渔夫,出海也不敢超过七天,一来是携带的干粮饮水有限,二来是东海无边无际,如果迷失了方向,一辈子都回不了家。
大家都觉得小恶霸运气好,瞎猫碰到死耗子,才捡回一条命。
休整了一段时间,云浪准备得更充分,第二次出海寻父。
面对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牛,村里人喜闻乐见,巴不得他一去不回。
两个月后,云浪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连木头都没抱着一根,居然光着屁股游了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村里人渐渐有了分歧,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部分村民认为,云浪说不定真的被龙神保佑,有点东西。
另一部分人认为,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小煞星注定是个祸害。
回来休整了很长时间,小神龙第三次出海了。
他坚持了三个月,再次无功而返。
这日黄昏,小神龙第三次回来了。
他的木筏子居然没有毁坏,上身的粗布衣不见了,鞋子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短裤。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村里,一路上迎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
一种火热的目光,来自于村里的女人。
自从云浪十四岁以后,村里的女人,对他热情得不行。
小渔村没有贞节牌坊的传统,经常有男人出海死掉,守寡的女人可以再嫁。村里有二十几个寡妇,都盼着小神龙有一天对她们说出虎狼之词:阿姨,我不想再努力了……
小神龙确实有不努力的本钱,他比同龄少年长得更快,身材挺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
他那张脸俊逸非凡,举止间有玉树临风之感,若是穿上一套华贵锦袍,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若给他配上铠甲宝马,必是雄姿英发的白马小将军。
落日的余晖下,赤着上身的少年,露出海上阳光长期照晒的古铜色皮肤,泛着炫目的光泽。他双臂孔武有力,六块腹肌坚若磐石,形成了好看的人鱼线,散发着至刚至阳的男性魅力。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悄悄偷瞄他。
那些阿姨大婶,则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着他,时不时吞了吞口水。
就因为这一点,全村男人都恨他!
一路走来,云浪迎来的第二种目光,来自于村里的男人。
那些男人的眼神很复杂,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厌恶。
村里很多男人,背地里给云浪起了一个绰号:老船夫。
老船夫是一种俚语,意思是很有女人缘,划船不用桨。
想当年云老汉就是个老船夫,擅长花言巧语,一言不合就开船,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逗得咯咯娇笑,还和几个小寡妇不清不楚。就因为名声太臭了,一辈子没娶到老婆。
回到布满灰尘的老屋里,云浪打扫了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是时候出去了。”
少年喃喃自语,心中有了决定。
从小他就和村里人想法不一样,梦想着去看看黑龙岛外面的世界。
可惜云老爹告诉他,起码要十八岁以后方可外出游历。
造化弄人,云浪十六岁那年,第二次变成了孤儿。
今年他十七岁了,愈发和村里人格格不入。
他的想法,他的观念,始终和村里人尿不到一块儿。
村里的男孩子从小学习的手艺,要么打渔,要么种地。
可是云浪不想打渔,也不想种地,他想去一个能够大展拳脚的地方。小渔村提供不了这样的舞台,除了云老爹之外,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村民们都把他当成怪胎。
“等大船开过来收货,我想办法混到船上,去陆地上的城市看一看。”
“村长说过,城里的有钱人能买很多大船,我要赚大钱,弄一支百人船队,出海去找老爹。”
“老爹这种祸害,没那么容易死,他肯定在某个荒岛上等着我去救他!”
“我简直是个天才,这么聪明的办法我都能想到!”
想着想着,小神龙被自己的机智折服了。
村里从来没人想过去陆地城市,而他居然想去大城市里赚钱弄个船队,这种思维模式领先了村里人五百年。
他对大船有着无比强烈的渴望,因为他三次出海,亲身体会到了木筏子的各种缺陷,多次经历过九死一生。
打定了主意,云浪跳起来寻找吃的。
他平时维持生计,主要是去村民闻风丧胆的黑森林,打一些野兔獐子之类的野味,和村里人以物换物。今天太晚了,云浪不打算去黑森林,跑去村外采了一些野菜。
刚采摘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小神龙,你怎么又摘野菜呢?”
说话的是个徐娘半老的妇女,住在云家隔壁,人称李阿姨。
李阿姨守寡多年,两个儿子很有出息,一个是捕鱼小能手,一个是种菜小天才。
前几年她两个儿子都成了家修了新房子,李阿姨独守老宅,格外寂寞。
据说李阿姨两个儿子每个月都会孝敬老母亲不少好东西,这位老阿姨有点家底。
一看到云浪满地摘野菜,李阿姨走过来表示了关心:“小神龙,吃野菜对身体不好。晚上来我家,阿姨下面给你吃。”
小神龙怀疑李阿姨在开船,但是他没有证据。
村里天字第一号二流子并非蛮不讲理,遇到对他客气的人,他也比较客气:“不用了,谢谢阿姨。”
李阿姨苦口婆心道:“傻孩子,别逞强了,阿姨看穿了你的坚强。整天想着出海没有用的,你还年轻,搭上小命不值得。来阿姨身边,不要让自己这么累了,阿姨保你好吃好喝。”
小神龙怒了:“我不是那种人,告辞!”
少年说完就跑,背影透着无尽的愤慨和落寞。
他这种不打渔不种地的人,想在村里谋生,有个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找李阿姨这样的寡妇吃软饭。村里有个小白脸,通过这种生存之道,活得很滋润。
云浪内心极度排斥这种生存方式,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他受够了村里的女人占他便宜,消受不了那些女人的热情。
云老汉教过他一个做人的道理:别人欺负你,就往死里打。别人对你好,要以礼相待。
老爹传授的道理,云浪谨记在心,某些时候他很尴尬。
每次那些女人对他好得过分,他不好意思揍得那群婆娘披头散发,只能转身逃跑。
回去的路上,云浪遇到一个胖子,顿时无比羡慕对方。
那个胖子绰号土肥圆,村里的女人都不爱搭理他。
如果云浪也有土肥圆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身段,就不会有那么多尴尬的烦恼。
想到这里,小神龙仰天长叹:
“天不生我土肥圆,今生今世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