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细柳

行至一处洞口，那妇人嘱咐狐狸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看看。狐狸满口答应，心内却起疑：这妇人好生奇怪，不住茅屋，不住瓦房，却住在深山洞穴里，方才仔细打量她，又不像是个妖怪，不知弄的什么古怪。

　　他正疑心，见那妇人欣欣然从洞里出来，道：“算你们造化，我相公还没回来，赶紧扶你表妹进去吧。”

　　狐狸闻言，便将小谢抱下马，背着她跟着进到山洞里。他膂力弱，小谢虽然瘦小，他却还嫌沉，心里暗骂她是肥猪，打定主意等她醒后，要监督她少食多餐，好再多减几斤肉。

　　妇人指引狐狸将小谢放在一张石床上。狐狸机敏地环顾四周，见这洞府虽然幽深，却十分明亮，到处种满奇花异草，暗有一股芬芳入鼻，不觉暗想：好一个神仙洞府，不比我的栖霞洞差，若能在此处修炼，倒也不错。

　　其实这个山洞，不仅不比狐狸的栖霞洞差，而且是要好出许多倍的。只是狐狸向来自负，决不肯承认别人的东西比他自己的好，遇到实在很好的，也只说“不差”，这样既不贬低对方，又暗暗夸了自己。

　　他可是深谙语言艺术的。

　　那妇人从石柜中拿出一个紫色的罐子，狐狸偷摸看了一眼，里头盛着凝乳状的黄色药膏。妇人用小木棒匀了一些药膏，叫狐狸帮忙抱起小谢，将药膏均匀地抹在她伤口上。

　　这药果然神奇，不一会儿，小谢身上的伤口竟都愈合了，身上的烧也退了，慢慢醒了过来。

　　狐狸心里有些担心，那妇人口中所说之“夫君”，怕不是个寻常人。他不想横生枝节，见小谢醒来，便向妇人道：“府上既不便久留，我们就先告辞了。”

　　那妇人却突然拉住小谢的手臂：“且等等。我问你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小谢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狐狸生怕有差池，抢先道：“不知大姐还有什么话嘱咐？”

　　妇人道：“这位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好眼熟，倒像是我昔日所穿的。适才未曾看清，这会儿仔细一看，简直一模一样。你瞧，袖口处有两处焦痕，正是我从前生火时被火苗烧焦的，连位置都一模一样，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么？”

　　小谢听了，忙问：“你家莫不是在赵家庄，院子里有棵大枣树的？”

　　妇人大惊：“正是了！你们两个莫非是强盗，劫掠了我家？还是爹娘生计无着，将我旧衣典当了去？”

　　小谢听了她的话，十分惊喜，又问：“姐姐，你的小名可是唤作细柳？”

　　那妇人更惊奇了，疑惑地看向小谢。

　　小谢拉住她的手，道：“你爹娘想你想得很苦，不想你竟在这里！”于是便将赵家庄所见所闻，拣要紧的和她说了。

　　赵细柳听罢，泪如泉涌：“是我不孝，连累父母受苦。”

　　狐狸见她哭泣不止，问道：“你既然挂念父母，为何不回家去？”

　　细柳垂泪道：“你们有所不知。此处唤作敖岸山熏池洞，洞主名叫夫诸。半年前，他幻化成人形到我家中，将我迷惑，父母见我成日痴痴呆呆，便请了道士画符作咒来驱赶，谁知不仅不曾将他赶走，反而触怒了他，索性将我掳来此处。又说我前世与他有缘，定要与他做夫妻，我一个弱女子，无可奈何，只好委身于他。”

　　小谢心里很愤慨，狐狸却道：“我看此处大不同凡俗，想来洞主也非寻常妖怪。他虽然将你掳来，也并未缚住你手脚，也没人看守，你既行动自便，为何不趁机逃走呢？”

　　细柳叹了口气：“我何曾没想过逃走？只是这里方圆百里没有人家，我连托人带个口信都不能，我又不辨方向，连家在何处尚且不知，谈何回去呢？”

　　小谢很同情她，又想到赵家夫妇和细柳皆有恩于己，便打定主意要助她一家团圆，对细柳道：“我的马乃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它认得路，你骑上他，不消半日便可到家。”

　　细柳却摇头：“就算我能逃回家去，那妖怪知道我家在何处，回来不见了我，定要再去我家里寻找，那时必怨我失信于他，倘或一时发怒，岂不更连累父母？”

　　小谢方才未曾细想，听她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狐狸悄悄将小谢拉到一旁，道：“我送你一句至四字真言——闲事莫管。这个妇人，前言不搭后语，据我看，她未必不是贪恋此处安乐，或是被妖怪迷了心智，自己恋恋不舍地不肯离开。这个熏池洞颇有些神仙洞府的意味，它的主人只怕手段不一般，你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这会儿又要上赶着送人头吗？”

　　小谢道：“管不了这么多，我是一定要报答老爷爷、老婆婆的恩情的。”

　　狐狸见劝不住她，转而又问：“那你有什么妙计？”

　　小谢皱了皱眉：“正是为此发愁呢，那些办法，都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

　　狐狸嗤笑她道：“我就知道你，又想当英雄，又只能做狗熊。”他眼骨碌一转，道：“我倒有个办法，或许能制服那妖怪，你听不听？”

　　小谢忙问：“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狐狸道：“一会儿你就扮作细柳的模样，躺在床上，我呢，就藏在床下，那妖怪回来，必然要来找你说话，你就只拿背对着他，他一定要来翻扯你，你就拖住他，彼时我就从床底出来，出其不意地用匕首刺他背心，就可一举将他擒住了。”

　　小谢忙摆手道：“这可不行，我最不会骗人了，哪会假扮别人。说不定那妖怪一眼就看穿了，到时候把我们都给杀了。”

　　狐狸冷笑一声，对她嗤之以鼻：“真是没用，什么都不行，还非要逞英雄。”

　　小谢道：“你不是会变化么，嘴上功夫又厉害，不如你变作细柳姐姐的模样，我躲在床底相机行刺，你看怎样？”

　　狐狸不答应：“万一那家伙是个丑八怪，我看到都恶心，怎么与他亲近？”

　　小谢道：“你随便应付他几句不就得了，又没真叫你献身。”

　　两人正在争执，只听细柳道：“你们还是快些走吧，我相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让他撞见，你们恐怕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