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四顾,却寻不到别的出路,要往下只能路过鸟巢;原路返回亦难实现,枝桠间跳下容易,上去却极难。
在此处停留许久,叶晞已忍耐不住,贴着苏凛慢慢矮下身去。他紧紧扶住她,焦急道:“林药师,她如此难受,当真不能即刻治疗么?”
林决道:“这药只在发作时才有效用,且此处灵气不稳,只怕对她病情不利,尽早离开罢。”
苏凛望着下方布满晶石的枝干,敛眉道:“我先下,你殿后。”说着脚尖一点,跃下枝干轻巧落在鸟巢旁,观察片刻,对上方三人道:“没事,下来罢。”
江雪尧往下一望,却有些犹豫。两道枝干间隔丈余,她体力虽胜过寻常女子,比之苏凛却还差些,跃下这高度并无把握。苏凛见她犹豫,伸出双臂道:“跳罢!”
她飞身跃下,稳稳落入苏凛臂中,叶晞紧跟而上,亦被稳稳接住。三人皆落地无虞,林决将药箱扔给苏凛接着,示意他几人退开,纵身一跃。
动身一霎,忽有一声沙哑的呼喊自下方传来:“莫去!”
然而已经晚了。林决落地,刚稳住身形便被一股力量强行缠住,体内灵力猛然狂躁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这力量将他压得喘不过气,身体一歪,单膝勉力撑住身体。
三人皆被这突变骇住,惊呼道:“林决!”
只见林决歪倒在地,一片金赤色灵气从他体内涌出,在身下分做两条线飞速朝两边逸去。线两端是两块透明晶石,被这灵气一碰便如灯般亮起金光;那线再于晶石分作数股,朝身旁数块晶石迅速涌去。如此传递,枝干上晶石转瞬便被点满,一直延伸到鸟巢;金赤线条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以鸟巢为圆心朝四方散去,各处均有残缺。
随着灵气被剥出,林决仿佛遭到重创,只觉浑身被火焰燎烤,身体不住颤抖,脸色苍白。苏凛忙上前扶他,手掌刚触碰他的肩,忽被一股力量猛地荡开,指尖灼烧般疼痛。
他刚站稳,便见江雪尧从身后往林决冲去,忙拉住她道:“危险!”
“你放开!”江雪尧一把将他手甩开,扑身向前。苏凛还要拦她,却见叶晞双眼一闭,晕倒在旁——竟是寒瘴发作了。他一手扶着叶晞,一手去抓江雪尧,却只抓了空,急道:“雪尧,别去,危险!”
江雪尧只不听他的话,直直扑到林决身前,双手一碰他的肩,便被荡得往后跌开几步。林决低喘道:“别过来。”
她咬牙再上,凝神催动灵力,按住他的肩奋力阻断逃逸的灵气,将其生生压回林决躯体。那晶石和光线迅速黯淡,终于恢复原貌,林决身体一松,虚弱地倒在她怀中。
她一面抱着林决,一面回眸看那鸟巢,只见巢中鸟蛋少了他灵气供应,竟似有些狂躁,壳身红光明明灭灭,像是紊乱的心跳;一阵阵灼浪随心跳往外涌动,将几人冲撞得皆有些不适。她抬手对着鸟巢一展,一堵冰墙便出现在身前,将气浪尽皆挡住。
几人正松一口气,忽见下方枝干跳上一道人影,斥道:“你们到此处作甚?”却是方才提醒“莫去”那人,身披黑色斗篷,黑布蒙面,腰间别了一把黑色长剑。
苏凛惊道:“阳先生?”
阳先生不答他,朝鸟巢阵法残缺处掷出一颗透明晶石,与附近晶石连为整体。以它为中心,这片阵法再度亮起,鸟巢狂躁的气息稍稍缓和。
他快步上前,从江雪尧手中接过林决,道:“快走!”
江雪尧一怔,见他已跃下枝干,身后苏凛亦抱起叶晞,朝她一点头,紧跟阳先生跳下。她收回目光,眼角一扫,见林决药箱还在身后,便返身提起药箱,往下跃到几人身旁。
苏凛问阳先生道:“此处是何情况,先生又为何会在此处?”
阳先生只紧紧盯着上方鸟巢,道:“灵晶只能缓和它片刻,速速离开为要。”
苏凛朝上方望去,只见鸟蛋平静片时后果然再度狂躁,且喷薄出比之前更猛烈的灼浪,江雪尧先前筑的冰墙霎时便被撞破,同气浪一起朝几人席卷而来。
阳先生道一句“走”,抱着林决迅速跃下几道枝干,将他腰间一尺月抽出,往身前一划,竟在虚空破出一道浅金色的裂缝。他往裂缝处一跃,顿时消失在虚空。苏凛和江雪尧皆一愣,紧跟着跃下,在灼浪袭来的一瞬消失无踪。
眼前竟是一座竹院。
先前有梧桐枝叶遮挡,周身光线较暗,如今突然出现在天光之下,几人皆被刺得险些睁不开眼。待适应了强光,苏凛张目四顾,映入眼帘的便是几间竹舍,竹舍围出一方院坝,他几人正在院坝中心,身后是一道中空的圆框;再望,屋后竟是一大片竹林,高出屋舍丈余,翠枝绿叶被风摇动,掀起阵阵涛声,恍若世外仙境。
阳先生已扶着林决往竹舍走,苏凛与江雪尧对视一眼,忙抱了叶晞和药箱跟上。
进得屋中,林决拂了阳先生搀扶,回眸道:“雪尧,把药草取来,我需即刻为她用药。”
这边苏凛已将叶晞放在卧榻,闻言便道:“你现下身体如此虚弱……”
他摆手道:“不妨事。”说着接过药箱,道:“备水并火灶来。”
江雪尧正迟疑,阳先生已转身出门,不多时便取了来,放下后默然退至屋外。林决又道:“雪尧留下助我便可,苏凛先出去罢。”
苏凛知他有意让自己打探阳先生,依言出门。见阳先生立在檐下,他道:“敢问先生这是何处?”
阳先生斜他一眼,只道:“你们可落下什么物件,来处是何方位?”
他愣了片刻,不知对方所指具体为何,道:“除了药箱,别的都未带上。方才在鸟巢上方十七道枝桠,据日光可辨为东方,入梧桐前在北重山北面,往下可见平野关。”
阳先生拂袖便朝院中圆框走去,他忙跟上道:“阳先生为何会在此处,方才又是何异象,还请解惑!”
“万重山凶险,梧桐异鸟更甚,你们养好伤病便离去罢,切勿停留。”阳先生已站在框前,冷声警告。
那圆框足有一人高,似由金器铸成,四方皆无旁物,只框沿嵌着与方才鸟巢相同的透明晶石,排列成阵法形状。阳先生一面伸手调动晶石,一面回眸道:“院中莫随意走动,更莫靠近此处。”
苏凛还要再问,只见门框晶石陡然点亮,闪出一道亮光。他垂眸回避,待光芒黯下再看,却不见阳先生踪影。哑然片刻,他望着兀自独立的门框,喃喃道:“原来这便是出入口么?”
竹涛回响,无数竹叶纷纷扬扬洒落,他伸手接住一片竹叶,以叶为刃朝圆框射去,却见竹叶直直扎入对面走廊,并不曾消失。他迈步至框中,竟无任何异象,想来出入需借助晶石阵法。
屋内叶晞还病着,他心下焦虑,又不好进屋打扰林决制药,只好略略将院中走过一遍,察得些状况。
竹院方圆二三亩,分正、偏两院,几人来处为正院,有客房并堂屋、食舍共八九间,院外有一方草圃;偏院有铸剑室、藏剑阁、厨房、库房及地窖等,寻常所用之物一应俱全,院后有一片坟冢,不知葬着何人。因阳先生警告,他并未细看各处,只在心中记了院落结构,方便活动。
将竹院走过,他站在院门正欲往竹林探索,却见院中圆框一闪,阳先生已提着他四人掉落之物返回。他忙上前接过,道:“多谢。——原来可从那梧桐原路返回么?我等方才竟未发现。”
“这道门不止连接梧桐一处,按需调动阵法即可去往各处裂缝。现下鸟巢灵气不稳,不宜过路,我直去了北面你们来处。”阳先生道,“你们若要下山,可往重山最东一处裂缝。”
“裂缝?”他奇道,“原来那出入口叫做裂缝么?世间竟有此异象?”
阳先生道:“这些裂缝由灵力扭曲而成,若不慎闯入,则不知被传至何处;你们行走山间,务要万分小心。”
正说着,忽听屋内传出江雪尧的惊呼:“林决!”
苏凛忙撞门进去,只见林决伏在床沿,捂着嘴不住咳嗽,指缝竟淌出血来。他大惊道:“方才还无事,如何竟吐血了?”
江雪尧一面抚林决后背,一面咬牙道:“方才不过是强撑,他灵气被强行夺出,竟冲撞了脏腑。”又对林决道:“你好生歇着罢!药已给叶晞服下了,你再勉强,只怕又多出一个病人!”
林决止了咳嗽,抬头强笑道:“无事,我看过她是否好转便歇息。”
她咬了咬唇,忽泣道:“不过是什么寒瘴,一定会治好的,你别逼自己了!”
苏凛亦劝道:“既然已经服药,你再守着也无事,现下照顾好自己身体为要。”
他不语,低头喘了片刻,突然再咳出一滩血,闭眼晕了过去。江雪尧忙抱住他,探了脉搏鼻息,只觉十分微弱,不由得霎时崩溃,慌乱地摸索药箱,张皇道:“药、该用什么药,你告诉我……”
苏凛亦是万分焦急,却不敢显露,只按着她肩膀道:“雪尧,冷静!他著的书在何处,可翻找是否有信息!”
她忙止住眼泪,正要翻书,却见阳先生已走到眼前,俯身把了林决脉搏,道:“他初受灵气冲撞,身体难以适应,故如此虚弱。库房有些丸药,我取来给他服下,再好生休养几日即可痊愈,莫担心。”
苏凛和江雪尧皆由惊转喜,忙谢过他,又抱了林决去旁的屋里躺下。这边刚安置好,那边阳先生已取了药回来,拿出两粒送入他口中,不多时便化入了肠胃。
苏凛道:“阳先生原来会医药么?”
他道:“久行人世,备得些药物,并不精通。”又道:“他已服药,你们莫再忧心,且去休息罢。”
江雪尧却不听他的,只守在林决榻前不走。苏凛道:“你便在此守着他,有何状况及时说与我,我去照看叶晞。”
日影西斜,阳先生为他们备了饭食来,两人皆吃了几口便无心下咽。他默然站在叶晞房内,与苏凛同望着她面容,一时无言。沉默良久,苏凛道:“今日她与林决病重,暂且只将心放在他二人身上;待病情好转,还请阳先生为我等解惑。”
阳先生道:“此处你们本不该来,养好伤便离去罢,勿探寻与自己无关之事。”
“林决已然受伤,如何与我们无关?”
他静默不语,片刻后忽然转头看向叶晞,苏凛随他目光看去,只见她悠悠睁开双眼,终于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