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李允顺一声惊呼,众人都听到了,纷纷勒马转身,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火云般的朝霞连成一线,如巨浪般滚涌。寿昌湖面水波粼粼,都似翻着艳金色的光芒。湖对岸有一大片已经泛黄的秋日芦苇,水面和长穗交相拂动,日头光线彷佛仙人随手播撒的金屑,在每一处间隙里闪烁,在每一处临水连接处跳跃。
便在这一大丛芦苇荡后,湖边的草甸子里,立着一匹白马,虽然隔了一片湖泊,仍能看清其高大体态,长而微弯的脖颈,鬃毛在风中飞舞,马头呈楔形,上有一道血红色闪电样标记。
马背之上,坐着一道红色人影。那人影从头到脚都裹着鲜红长纱,不辨体态形貌。晨风吹来,阳光闪耀,那红纱便在风和光线中翻滚,便如一团炽热火云,
众人瞅了一会儿,见那一人一马在风中屹立不动。李允顺心痒,出言撺掇龙念远:“龙老大,我看这马儿是难得的良种,是不是汉武帝他老人家的天马不好说,总归比你那些花把式马强了太多。不如你派人过去问问马主,可否借一下种?”
龙念远被他说得心动,果真叫了个仆佣过来,却被安舒拦住:“此马不凡,其主也定非常人。龙先生若真心想结交,最好自己亲自过去。”
尉迟德、李若兰等人也点头称是。他们这等身份,平日里自是惯常跟些高人志士打交道,对其辈孤高自许的特性颇为了解,深谙“实惠不一定要紧,面子一定要给足”的道理。
龙念远迟疑了一下,郭曦笑嘻嘻地道:“这样吧,大家伙儿跟龙老大一起过去,看个究竟。这马看着不错,不知人是何相貌,我也好奇得紧。”
龙念远正有点发愁,自己平素结交的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在商言商,说钱论利,那都是一水地顺溜。如今要与这等奇人异士打交道,该是怎生个章程,自己可是肚里没货心中空。听得郭曦如此善解人意,顿时大喜:“是极是极,大家伙儿一起过去。”
于是乌拉乌拉一大波人,连带十来步开外的安舒卫队,一起开拔,绕行湖边,朝对岸行去。
郭曦面上虽是笑着,目光却颇是警惕森冷,他拉着马,一直走在安舒身侧,身体紧绷,手有意无意放在腰间刀畔。
安舒察觉出异样,回头问他:“怎么?这人有问题?”
郭曦犹疑了一下,想起当日曹宗钰“已是局中人”的陈述,决定透露些实情:“这人和马来得古怪,恐有妖异。你自己当心点,不要离我太远。”
他本可让安舒在原地等候,但顾虑到草甸子里或有埋伏,他有心借重安舒卫队,便只有带上她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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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昌湖不大,大约方圆一里,众人很快便接近那红衣人。
说来也怪,这么大一拨人乌泱泱地过来,是个人原本都该有所表示,或惊讶或后退或前迎,都属正常反应。这人却仍是矗立当地,纹丝不动。
人能保持静止,已是不易。便连那马,竟也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正在接近的大批人马,仅仅是偏头瞥了一眼,复又高高昂起脖颈,大有不屑之态。
李允顺的马跑在最前面,他对马上之人不感兴趣,独独对这匹马是越看越喜欢。
这拨人里,数他最熟战阵之事,深知战马最紧要的,便是镇定自若的心理素质,与主人进退如一的上好默契。
当两军对垒,战场相争时,想让坐下马儿前进冲锋,或者后退逃跑,都不是难事,恰恰是这等不急不躁地静立,眼观四方的镇定,方是最优秀难得的品质。
大约是他看马的眼神太过专注热烈,待他行到那白马身前数米开外时,白马忽地低下头,前半身俯下。
李允顺初时还道那马被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哈哈笑着勒马停住,视线上移,这才看到那红衣人一手紧握缰绳,一手高高举起,似是发出指令。
那马儿便在俯身之后,发出一声清亮已极的长长嘶鸣,前蹄凌空抬高,马身人立而起。马上红衣人身子紧贴在马脖子上,口中也发出长长的唿哨声。
便在这时,变故陡生。
这一大群人沿湖边而来,虽然没有放开马儿脚力,但小步快跑却是有的。这些马儿和骑手也没有经过军队严格训练,自是没什么阵型可言。便是安舒的那一拨卫队,此时也有些四处散开。
白马突然人立长嘶,配上骑手尖利的唿哨,那声音人听来都觉得刺耳难听,听在群马耳中,便不啻惊雷一般。
李允顺脸色变了,大叫一声:“下马,入水!”自己也从马背上翻落,跃入水中。
然而听到他这声呼叫并能立马照做的人,却在极少。大多数人只看到白马长嘶,然后李允顺就落马入水,正在莫名其妙之际,便发现坐下马儿出现异常。
白马长嘶,红衣人唿哨之后,数十匹马儿如奉令诏一般,齐齐发起疯来,再不听骑手指令,惊叫,长嘶,仰头,颠蹦,一些骑手跌落在地,来不及滚到一边,便被马儿踩踏,惨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另一些马儿则不辨方向,发足狂奔,一下子十来骑惊马朝着草原各个方向隳突而去。
安舒卫队的马匹因隔得较远,受影响较小,且到底是军马,训练有素,很快便收拢好阵营,赶来救援。
惊马数量不多,卫队长略一衡量,此时救人要紧,与其下功夫安抚,不如直接斩杀。卫队兵卒为了护卫安舒,均配了软甲长刀,上阵杀敌都绰绰有余,此时对付数匹惊马,自是手到擒来,砍瓜切菜。待杀得七八匹马后,余马或吓得腿软跪服,或仓皇逃将去,现场终于复归平静。
群马受惊之时,那红衣人已纵马奔逸而去。白马神速,片刻已在数丈开外,卫队救人要紧,且追之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现场清点之后,发现好在卫队救援得力,众人顶多受点脱臼扭腰,破损淤青等轻伤,唯一受伤较重的,反而是最先跳水的李允顺——他入水的时候,头磕到石头,破了好大一块皮,血肉模糊。
然而却没人高兴得起来。
尤其是龙念远,简直欲哭无泪。
做主人的,把客人弄丢了,而且是最尊贵的几位客人,那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