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釉城往西,便是一座低伏的矮山。翻山越岭后,便是下一座未踏足的城池。直道是:一山接一城,城城连连山水。
绥州距越州并非很远,倘若换作策马扬鞭的话,十数天路程,便已是极致。若是依照柳晨生不疾不徐,以脚兼程的话,怎么算,都要数月。
当然,少年郎可驭剑而行。但心中始终觉着此举过于招摇,一个不好,惹恼山中高人,还不得被扇的四脚朝天。
二是,此法纵然风光,委实是过于消耗内劲,驭剑而行,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便是油尽灯枯。
细雪飘扬,天地间只有一色。寒风呼啸,天地间只有一声。雪地中有深浅不一的脚印,有行人的,亦有车马的。
这座矮山算不得有名,寻常山头罢了。但作为慕釉城横岔至廊姑城的捷径,纵使再是寻常,亦有许多行人关顾。
其中又以商贾最多,常年奔波两城间,恨不得山头都摸遍喽。
天寒地冻,想来这拨行人,是有些急事赶至廊姑城的。年关将至,两城来往人士,已然达至顶峰。
柳晨生打着哨声,悠哉行在小径上。他循着前人踏下的步子,一前一后的走去。这个少年郎,当真是无聊至极,也不知是怕软靴沾上厚雪,或是一时玩心大起。
天色暮至,风雪载途。入眼处尽是茫然。冬季的气候时辰,天色向来灰的快些。
远处有野间客栈,依稀燃起灯火。在风中摇曳,孤零零的,随时皆有扑灭的局势。
柳晨生不由得脚步加紧几分,这套披在身上的薄衫,在细雪前,犹如无物。他着实有些僵冷,一路上未用内劲御寒,硬生生以体魄扛下。
换作寻常人家,恐是冻的哆嗦,早已关门取暖,还赶甚的路。
客栈并不大,分两层。向来顺应大势格局,第一层用作酒菜打火,第二层用作歇息住店。
外头大门,悬有灯笼,想来远处望见的灯火,便是这随风而动的物件。灯笼绸缎已褪至发白,想来多年未更换。
廊坊中几根梁柱,红漆渐而剥落。两扇大门更是磕碜,被人推的光滑,被蝇虫啃下几行划痕。
大门闭的紧,连一丝缝隙都不留。门内却是欢闹的紧,也不知牵扯甚的话题,不时引来哄堂大笑。
柳晨生推门而入,两扇一左一右对开,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风雪趁空隙夺门而入,里头的烛火跳跃快上许多。放眼望去,堂内设有九桌散座,如今已三三两两落座有人。
柳晨生将门顶上,吩咐掌柜打火,要一间房屋。柳晨生寻一座人少的酒桌坐定,倒也不拘谨。
等候饭食时,与那座先前来的人交谈。女子是位慕釉城人士,说来算是命苦。家里人碍于城中鸦粉横行,不由将女子送至廊姑城远房家寄住。
好巧不巧,那家中有个色胚表兄,于月色在温茶中下有迷药,乘人之危,占据女子清白身躯。
说到此处,女子泫然欲泣。隐隐之间,有些许哭腔。周遭有人将目光投来,还以为柳晨生是泼皮,欺负良家女子。
饭食上桌,无非是一壶花间酒,一碟熟牛肉,多少店家赠有些花生解乏。
江湖路远,住店打火总不离这几样式饭食。常有赤脚郎中说:常年食牛肉者,气力大。
也不知是庸医,或是确有其事。寻常人家,尚足以解决温饱,已是万幸,哪有常年食牛肉的命儿。
员外商贾官家人,佳肴琳琅满目,何由去尝一道牛肉?索性,这些赤脚郎中的偏方,也就无从考证。
女子实则早已用餐完毕,只是碍于房屋中冷,且清贫,只得一人待在这堂内,周遭满是不相识的粗汉,自己又拉不下面皮去搭话。
见柳晨生落座身旁,不由问一句,“慕釉城可好?”
原来,这女子并非去慕釉城迎年关春节。她家中老小已乔迁,上回寄家书,明确写着在登州,望春节一聚。
柳晨生将温好的花间酒斟满,接连几杯下肚,吐出的,也不知是热气,或是酒气。他飘飘然说道,“姑娘大可携家人回慕釉城,如今鸦粉已除。”
说罢,柳晨生用木筷夹起牛肉咀嚼,不时饮下酒水。各处的花间酒味道皆有不同,可算是领略一二,取水材质不同,酿制工艺不同,得出的酒水口感自然有偏差。
女子闻言,有些舒心。人心惶惶的鸦粉一除,心里的石头也算是一并搬出了。她又追问一句,“公子可知是何人做此功德,官家人?”
柳晨生不由轻笑,这女子也忒消息不灵通了,近日九州闹得沸沸扬扬的风云事件,她竟是半点不知。想来沉醉于刺绣活计,未曾注目。
少年郎当即释杯,正襟危坐,“一个用刀的汉子。”
纵使轻描淡写,女子也是一惊,虽未涉足武道一说,却也知道其中利害。以一刀了解骚乱不小的阴谋?也当得上力挽狂澜一说。
女子不由又好奇几分,“公子可知刀客姓名,小女子在慕釉城也识得一位用刀王霸的公子。”
柳晨生无意说道,“林泽余。”
人尽皆知的事件,没甚好掩藏的,纵使女子口中所识刀客是他,也是大局已定。
女子愕然,以纤手捂樱桃小嘴,着实不想让这副表情让柳晨生偷看去。
自己尚在慕釉城时,可没少仰慕那位林姓刀客,虽未有切身交集,也算是神往已久。那日林泽余娶妻,自己可在阁楼内暗自神伤许久。
遥想当年,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嫁予林泽余,时至今日,算是彻底断了念想。
暮色很深,深到烛火越发亮堂。酒足饭饱,柳晨生欲上楼入眠。
忽闻客栈外有大虫啸叫,骇的一众尚在对饮的旅人心慌。说来也怪,纵然矮山有大虫不假,可这三更半夜,天寒地冻,怎的跑来此处撒野?
柳晨生后撤几步,走下楼梯,向掌柜喝道,“店家赠我三碗酒,我自然打发这头猛兽。”
掌柜一脸欣喜,有人出面当然好极,看这位公子佩剑模样,想来有些功底傍身,且不论是否能斩死那头半夜骇人的大虫,能震慑远些,亦是不错。
掌柜亲自斟酒,满满三大碗,已至挂杯程度。
柳晨生仰头灌下两碗,“留一碗做漱口。”
少年郎出门去,小会儿便有哀嚎起,待到柳晨生进门时,手中多有一张白虎皮。
他将虎皮呈于掌柜手心,自顾自饮完最后一碗酒,径直上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