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活着，就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黑色的商务车缓缓汇入夜色中，车厢内安静得像被按了消音键。顾羡庆幸陆青泽没有跟她寻根究底，也踌躇着不知道如何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陆青泽闭着眼，将头枕在椅背像是睡着了一般。顾羡拿余光一直看着他，眉间锁着轻轻的褶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顾羡蓦的想起在餐会上陆青泽难受得拿拳头顶着胃，这会子一声不吭的该不会为了不给她添麻烦还扛着劲儿呢。

　　顾羡往他身边挪了挪，他没动。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没有发烧，他还是没有反应。

　　【你是不是胃里难受了】

　　她话说得轻轻巧巧，摸不清身旁的人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其他。

　　【先前有些难受，现在好多了，有些饿】

　　陆青泽搭了话，睁开眼，对上了顾羡的眼睛，眼神清亮磊落带着些不常见的细碎的温柔，却仍有些疲惫掩饰不住。

　　饿了？顾羡记起来他这么长时间也就在下飞机的时候喝了些粥，这会子怕是早就该消耗净了。车上也没备着吃的，她想了想从包里翻了两颗糖递给他

　　【先将就着，等下给你买些粥】

　　顾羡没有意识到在跟陆青泽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的像在哄小孩在一般。

　　【我想吃菠萝】

　　小朋友果然有自己的想法，剥了糖纸放进嘴里，含糊的说道，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车厢里有光照进来又闪过去，话落在顾羡耳朵里带了两分撒娇的意味。

　　【我看你就像个菠萝】

　　顾羡见他恢复了些状态便放心了，之前医生跟她说的话她倒是没敢忘记，还当他是个小病号看顾着。

　　【陆青泽，跟你商量个事儿】

　　顾羡调整了坐姿，目光落在来往的车流，突然正了声色。

　　【苏霖他们只知道我是个经纪人，今天你看见的一切得替我保密】

　　这句话她憋了好久了，今晚的事她无从解释，也不知道陆青泽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出于不忍心帮陆青泽拿下角色，更多的也是想由此让陆青泽答应她保密这件事。

　　感觉到陆青泽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侧过头就撞上了他笑意盈盈的眼，他将手机屏幕打开递给了顾羡。

　　停在他先前跟何施锦的聊天界面中，原来他上车后就给何施锦发了消息，让他一定要保密这件事，不要好奇心太重不明不白的掺和进去。

　　他是说给何施锦听的，也是在提醒自己，这孩子真的活得太通透了。顾羡帮了他就是帮了他，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他都记在心里了。

　　【顾羡姐姐，你的小朋友现在就想吃菠萝，有了菠萝什么都可以商量】

　　【菠萝罐头可以吗】

　　【可以】

　　陆青泽在上海的公司旁租了个房子，没有通告的时候他常在这边上些演艺课，虽然舞蹈才是他真正向往的舞台，但目前的他并没有多少选择。

　　车停在了橙天公司的楼下，司机要回公司报备，他们也就一起下了车。夜风有些大，吹得顾羡一头短发乱七八糟的往脸上扑，陆青泽脱了外套给她罩上，不许她拿下来。

　　【你还在生病】

　　【我知道哪里有卖菠萝罐头的，但你要先去给我买个口罩】

　　陆青泽站在夜色中，干净挺拔像颗精心修剪的行道树，路灯落在浅色的衬衣上，泛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顾羡想着，真他喵的是个顶顶好看的男孩子啊。

　　等顾羡买了口罩过来的时候陆青泽已经在风里打了无数个喷嚏，顾羡要将衣服还给他，小孩固执得就是不愿意，那不讲道理的神情，分明就是十七岁的霍靳言，挠得顾羡心底一阵阵的情绪翻涌，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霍靳言真的回来了，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陆青泽抱着她的乐高盒子，她提着陆青泽想吃的菠萝罐头，两人在夜色深沉的路上并肩而行，影子不时跟着光影重叠在一起，深深浅浅。

　　还没讲陆青泽成功送到家门口，他就一连打了十来个喷嚏，小孩要强坚持不肯让她把外套脱下来，还非要送她上车回酒店。

　　两人站在风里僵持不下，陆青泽的固执在某些时候真的让顾羡头疼。她不忍心斥责这个小朋友，又没办法跟他讲道理，想一想还是自己这个大人妥协好了，反正是要好好看着他完整无缺的带回剧组的。

　　【陆老师家里有温度计吗】

　　【没有】

　　【陆老师家里有几张床】

　　【一张，但顾老师可以睡沙发】

　　顾羡成功的被这个答案噎着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陆青泽。你最好再考虑考虑。

　　【顾老师说我是病号，怎么能跟病号抢地盘】

　　好像接收到顾羡投来质疑的目光，陆青泽实事求是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不愧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跟着顾羡去药店买了测温枪，付款时顾羡还在柜台顺了两支橙子味的泡腾片和一盒喉糖。

　　两人提着大包小袋满载而归，终于到了陆青泽的家门口，他此刻左手抱着巨大的乐高盒子，右手提着顾羡采买的零食，空不出手来，便支使着顾羡去输密码。

　　【跟银行卡密码一样】

　　【啥？】

　　【我不是发你手机上了么】

　　【你就站在这里不能直接说么】

　　【970805】

　　陆青泽说出的这六个数字，每一个都沉沉的扎在顾羡的心上。先前她根本没想着用陆青泽的卡，脑子里都是怎么将他从那妖精窝里薅出来，也没有下细去看他设置的密码，如今听他念出来，一时有些愣了神。

　　【970805】

　　陆青泽见她不动，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又将音量放大了些念了一次。

　　顾羡眼里分明涌了泪，偏生楼道间路灯昏暗，他并没有察觉。极快的时间里，顾羡生生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呆呆的伸出手一个一个字的按下了密码。

　　【这是你的生日？】

　　门锁‘咔擦’一声弹回了膛，门开了。

　　【嗯】

　　陆青泽用脚带了门，将侧开的门让出大半空间，示意顾羡入内。

　　【嗯，这个密码太好猜了些，不安全】

　　顾羡声音闷闷的，陆青泽停了动作垂着眼看她。这边顾羡已经收拾好情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提了东西往里走。

　　【我不常回来，也没有人知道我住这】

　　点了壁灯开关，屋里的灯全亮了。因为是租的房子，属于陆青泽的东西并不多，整个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烟火气。

　　将东西放置妥当，陆青泽便掀了沙发上的罩单往上一坐，朝顾羡招招手让她也坐过来。

　　【还没有朋友来过我这里呢，顾老师是第一个】

　　陆青泽笑得一脸坦荡，脸上两个弧度明显的小括号将他称得愈发清俊，双眼随着笑容自然的弯了弯，于是温柔堆悉眼角，满是天真神态。

　　【那陆老师是不是该有点待客之道，好歹给姐姐上杯热茶】

　　【呃，我家没有茶，热水我还是会煮的，你等着】

　　陆青泽像是急需证明自己真的烧得一手好开水似的，立马起身去了厨房。

　　顾羡盯着他瘦削的背影，收了笑。眼前这个男孩子总是能让她想起霍靳言，更巧的是，他们连生日也是同一天。这，算是对她的补偿还是惩罚呢，她想不明白。

　　陆青泽在厨房里倒腾了半个小时才端着热水走了出来，顾羡回完苏霖的消息脑子一放空就倒在沙发上睡了故去。

　　她醒的时候身上搭着薄被，陆青泽明显已经洗漱好换了厚厚的条纹绒家居服，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坐在沙发前研究她的乐高。

　　茶几上的水已经放凉了，菠萝罐头也被他拆开吃了一些，也不知道陆青泽在这里坐了多久，她翻身起来陆青泽感觉到了动静，转过头看她。

　　【你醒啦，去洗漱下进屋里睡吧】

　　【不是让我不要跟病号抢地盘么】

　　顾羡揉了揉他没有吹干的头发，嫌弃的说：

　　【头发也不吹干，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知道心疼自己么】

　　陆青泽动了动嘴没有出声，好像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乖巧的起身去吹头发去了。

　　顾羡摸了摸凉透了的水，端了杯子放到微波炉重新加热。

　　等陆青泽吹干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她用额温枪给他量了体温，有些高但还在正常范围，又想着先前让他穿着单衣在风里折腾了那么久，莫名有些生气。

　　【药吃了么】

　　【太苦了】

　　那就是没有吃，这熊孩子还真的一点都不她省心，她能揍他一顿吗？

　　顾羡将水递给他，一脸严肃认真不容置疑的表情

　　【吃药】

　　好容易拿了糖制着熊孩子吃了药，撵他进房间乖乖躺下，她才觉得真的困了，拢了被子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许是沙发上睡的果然不安稳，天刚见亮她就醒了。去厨房想做个简单的早饭，发现陆青泽房间门开着一半，灯也开着，便顺手都给他关严实了。

　　这边儿粥刚在锅里滚开，便听见陆青泽房间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