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冯兴家痛哭磕头,十方也叹息一声,轻轻冲黛靡摆摆手。
“冯兴家良心未泯,我想不会对我们出手的,姐姐先收了法术和蜂魅吧。”
黛靡略微犹豫片刻,这才收了附焰术,但并没有收起蜂魅,还是紧握在手,眼睛也一直盯着跪在地上的冯兴家。
这时,就见冯兴家站起身来,环视一周,突然冲好坏先生点点手,好坏先生就跟被操控了一般,也登时跪倒在地,冲着祭堂灵牌磕头不止。
红鸾就站在好坏先生身旁,一看好坏先生一动,本想伸手去拦,但见好坏先生只是原地跪倒,便又收回了手。
冯兴家也望了望红鸾,眼中似乎也有些茫然的神情,但一刹那后,精光一闪,就将视线转到了十方脸上。
十方见冯兴家望向自己,也是一声叹息。
“世人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凭谁又能想到世上还有这等沧桑老叟化少年,但你可知,这一切的根源,就源于你冯兴家。”
冯兴家眼中神情复杂,似乎并不是仇视十方,而是蕴含着数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有敬佩,有愤恨,有不舍,有无奈。
好半天,冯兴家也长叹一声。
“你说的不错,其实真正有罪的是我,要不是我当年一意孤行,师父也不会死,也不会把小四逼的走投无路,更不会把玲珑害的这么惨。”
贺立业本来跪在地上,听冯兴家说不会把小四逼的走投无路,登时浑身颤抖,颤声说道:
“师兄,你,你终于认我了,你认小四了,不,不是师兄你的错,都是小四无能,是小四的错啊。”
同时是泪如雨下。
在场的人里面,只有何叔知道,贺立业小名叫小四,当年冯兴家就是这般称呼他的。
冯兴家摇了摇头,又颤声说道:
“当年我之所以有将叶家傀儡店做成天下第一,让叶家傀儡卖遍全天下的想法,除了是为了报答师父和玲珑的厚恩,更主要是我年少轻狂,妄自尊大,总想着大丈夫如不能建功立业,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我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欲望,跟着了魔一般,一心就想去泉州精习技艺,之后好能让叶家傀儡店一展孝沧风采,独领天下风骚。”
“但这一定是报应,所以我刚到泉州,满城就爆发瘟疫,我也不幸身染,奄奄一息,却被官府当做死尸,投入尸坑,眼看就要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当我看到身边燃起漫天大火,想起远在孝沧的恩师,小四,他们都日夜盼着我回去,还有玲珑,那日她与我离别之时的泪流满面,轻声思语,更是历历在目。”
冯兴家双目通红,慢慢将双手抬起,凄然哼着: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日孝沧寒秋细雨,玲珑握着我这双手,久久不放,在我怀中,洒泪轻唱的这支雨霖铃。”
“但我,早已被欲望蒙蔽了内心,虽也心如火煎,却执意要走,如果当时我能知道这竟是生离死别,我哪会舍她而去,但我并不知道。”
“当时我就将我随身带着的刻刀拿了出来,对玲珑说,从现在,就将这对儿我视如生命一般的刻刀取名寒蝉,同时,将雌刀交给玲珑,告诉她,寒蝉就是你我的信物,你我各留其一,三年后,雄蝉定会归巢,自此双蝉比翼,共为连理。”
说着,就见冯兴家的双手渐渐发出金光,两只手竟然变成了两把精光闪烁的锋芒利刃。
但因为所有人都被冯兴家的话所感染,除了诹取外,并没有谁面露惊色。
“可如今,双蝉虽已合璧,但玲珑却与我天人永隔。”
金光逐渐暗淡,冯兴家的双手也恢复了原样,只是双目中早已是泪水涟涟。
“所以,当面对大火,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一定不能死,我要回去,我要回孝沧,玲珑还在等我,最终奇迹般爬出了火海。”
“但当我从尸山火海的地狱爬出来后,终究身有重病,好容易逃出了泉州城,就昏死在路边,人事不省。”
“后来,等我醒来,才发现被一个山中采药的善心老人救了,在他精心调治之下,一年后,我才基本康复,但却早已是面目全非。”
“那时我已归心似箭,经历了生死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天下第一,皆是虚妄,只有师父,小四,只有玲珑,只有这个家,才是我无法割舍的全部。”
冯兴家平静地说着,但贺立业却早已泪流难止,何叔也忍不住频频用衣袖擦抹流出的泪水。
其余人也无不恻然。
“哪知道,当我九死一生回到了孝沧,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师父和小四,能见到我日思夜想的玲珑,从此后全家团圆,永不分离。”
“但当我再次站到这个让我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叶家傀儡店的门口,却见大门紧闭,满是白幡高挂,等问了人,我这才知道,原来师父他老人家以为我死在了泉州,心疼过度,不久也吐血而亡。”
虽然冯兴家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但脸上却尽是悲苦,眼泪顺着两颊不停地往下落。
“师兄,那时你就已经回来了,那你为何不回家,为何不见我和玲珑?”
贺立业嘶声哭道。
“哈哈。”冯兴家双目涌泪,仰天大笑。
“回家?我冯兴家累死恩师,你让我还有何脸面进这个家门,还有何面目见玲珑和你,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当时我什么感觉都没了,浑浑噩噩,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死以谢恩师的厚恩和自己的罪孽。”
“但当我走在傀儡长街上,听到所有人都窃窃私语,幸灾乐祸说,冯兴家死了,叶老板也死了,这下看他叶家傀儡店还怎么开的下去。”
“还有人说,可不是嘛,谁让之前冯兴家狂的不得了,坏了孝沧规矩,这下遭报应了。”
“听了这些,我更是羞愧难当,但我也清楚,小四你并不会雕刻,如何能撑起傀儡店,所以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回到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