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沙城东,陈府,已入夜。
“老曲,先帮安乐看看手,能养回来一点也是好的。”
内堂之中,陈平之垂着右手空空的袖管靠着椅背坐下,对着候在室内的曲大夫说道——以他贯通境的修为,普通创面自己就能束紧肌肉血管止血,倒是不急。
“我尽力而为。”
曲老已经知晓陈安乐的手臂乃是被自家煞血手废去,而这等伤势能保住肢体已不容易,靠寻常治疗想要完全养好几乎不可能。
至于朱果之类的天材地宝,血煞帮这种“三四线城市”的黑帮是没有能力搞到的。
大夫走上前几步,想要细细诊断下陈安乐的左臂,却被青年伸手止住。
“爹……”
从离开狂沙门起就一言不发的陈安乐上前两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哽咽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刻,他宁愿父亲狠狠地唾骂殴打他,或许能让心里好受些。
“安乐,这是做什么?”
看到陈安乐的模样,陈平之反而笑了。
“事已至此,两条胳膊没了就没了,你流两滴眼泪它们也不会回来——关键是,去了这两条胳膊,我们能换回来什么?”
陈平之单臂拉起独子,让他坐到身边的高椅上,然后看着他的双目说道。
“我知道你要学手段,想效仿我当年的狠辣和手腕,但这些都是小术。”
这些话陈平之以前不是没说过,但是彼时话不对机,陈安乐听不进去。
“玩狠辣会有比你更狠的,弄手腕会有比你更强的。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要成长治之业,你得学会审时度势。
我们血煞帮的门路大部分都是上不得台面,既然上不得台面,行事就要知道度。”
看着儿子苍白的面色以及手臂上的伤势,陈平之就此打住。
“行了,下去吧。让曲老好好帮你看看。记住等伤势稳住了再去见你娘,省得妇道人家哭哭啼啼的不得安生。”
很快,曲老领着陈安乐去了别院,内堂之中只余陈平之一人。
“帮主,有信儿了。”
良久之后,一位青衣人无声地走进门来低头汇报道。
“你说。”
陈平之用仅剩的左手端起茶碗轻呷一口,语气虽淡,眼中却有异色闪过。
“查明白了,一共寻到七个在场之人,确认那日市集上李武监口中称的是‘掌院’。”
听完这个消息,陈平之好似泥塑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晌。
直到许久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再度开口。
“明白了,通知帮里上下,以后见到这风云游退避三舍,断不可再生报复之心。”
直到青衣人退下,陈平之才松开了搭在椅子上的左手起身回屋,而刚刚被他握在掌中的那块楠木扶手已被真气腐蚀得千疮百孔,稍一受风,就碎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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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以三成功力的葬沙将他锁住,但他依然毫无畏惧,或许是还有其他倚仗并未用出。”
当晚,狂沙门的主殿之中四人分坐;刚刚完成入门考二试的甄英杰正在向两位门主叙话。
“不管如何,此人一身体魄实在是非同寻常,若仅说是天生神力,未免有些勉强。”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有所隐瞒?”
狂沙门的副门主烈沙古河坐于左首,抚着长须接口道。
“体魄非凡,据我所知就三种可能。第一是修习了炼体功法,第二是直系血亲乃先天武者,得了先天血继。至于第三种,仅仅是依靠本身天赋,虽不是不可能,但要说概率恐怕比血继还要低。”
所谓先天血继是指踏入先天境的父母将自己的部分特征以血脉继承的方式传给了自己的子女,这种特征可以是非凡的肉体力量,也可以是对先天能量的特殊感应,但无论如何,得到血继的下一代将是难得的武道种子,只要不早衰夭折,几乎必然能踏入先天境界。
血继之子虽然潜力无穷,其产生却难以人为干预。盖因先天之气入体之后,武者的生命本质就会升华很难留下后代,尤其是父母双方境界差距越大,妊娠的概率便会越低。
“风云游。他姓风,会不会是定风郡的风家遗珠……”
古河略一沉思,刚要提出假设就被打断。
“老子就不明白了,你们婆婆妈妈的管他这么多作个鸟甚?”
主座之上,传来一个戈壁般粗粝的声音,虽然是随意开口,但其雄壮气势依然使殿中梁栋为之震动。
说话之人单拳支腮,慵懒的靠坐在座位上,一头灰白夹杂的长发随意披散,好似打盹的狮王。
正是赤沙武胆,狂沙古奇。
“老二,这天下姓风的多了,还都能是风家的种?还有英杰你这小子,就你心眼多,那风云游既然入了我门,力气大能打岂不是好事?何况这小子还救了月儿一命,你们在这揣测个卵?”
古奇不耐的深吸口气,霎时就让殿中其余三人心中产生沙暴将至的感应。
“你管他是有对先天的爹娘也好,在山里捡了本体修神功也好,关我们屁事?”
听到自家长兄开口又是屁又是卵的,古河面色当即一沉。他这亲哥自小不学无术,乃是私塾里带头拔老师胡子的混账货色。那一肚子直肠子等到成年了也只装下千把个大字,算是半个文盲。
自兄弟俩从老一辈手里接班后,门中琐事其实都是古河在负责,古奇虽然号称武胆,实际上作用就和吉祥物差不多。
但此刻薛赤与甄英杰两位弟子在侧,古河也不好对着老哥发作,只能黑着一张脸忍着闷气。
“师父说的是,这般弟子入门,当然是幸事。”
看见师父又把师叔搞火了,薛赤赶紧出来接茬。
“风云游虽然逼师弟你用出了三成功力,却是因为你与他正面角力不愿伤人。我们流沙劲本就以应变诡谲著称,若是性命相搏,风云游的实力勉强也就是寻常贯通境层次。”
薛赤仔细分析道,他却不知晓甄英杰并未提及风云游的那身钢筋铁骨,以隐瞒曾暗中下了重手的事实。
“无论如何,他都是小师妹的救命恩人,之后核查各入门弟子籍贯身家,只需确定他家世清白未曾有仇怨在身,那便是了。”
薛赤为人忠厚,虽长于坚毅却失于决断,是故虽然是大师兄,现下反而不如甄英杰在门中更有存在感。
“门主,这是本次入门考的弟子名单。参试人数一共四百一十四人,最后录取三十二人。明日的弟子入门典礼上,还需要您到场致辞。”
甄英杰起身,将名册恭敬地双手奉上。
古奇接过名册,随意的瞟了一眼,读到:“侯飞白,周忠,钱雄飞,李思,李思……”
他顿了顿,挑了挑眉,状若无事地点头应道:“行,你俩做的不错,我知晓了。”
古奇收下名册,便不耐的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
三人走出大殿后,古河对着甄英杰招手,示意有事交代。
“英杰,你也知道门主他大处着眼、不拘小节。”
古河板着脸,嘴里说着自己也不知该不该信的鬼话。
“这风云游虽然未必自己有什么心思,但是门中弟子的深浅我们总要有数,你执掌传武堂,之后也可寻些机会稍稍试探下他。
至于血煞帮那边,你也使人去传个信;风云游入门之前,诸事我们既往不咎,入门之后,若他们再动不该动的念头,莫谓我等言之不预。”
“师父放心,我理会得。”
甄英杰恭敬回道,领命而去。